(完)我快60岁的人了,在外面干保姆,没有老伴,没有房子

发布时间:2024-04-25 22:16  浏览量:7

高三那年,小英落榜了,她气哼哼地对秦桂芬说「绝不复读」。秦桂芬勉强不了女儿,便由着她去市里读了一所职校,开学的时候,小英带走了秦桂芬当时手里所有的钱。

那几年秦桂芬便趁着农闲时在县城四处打零工赚钱,在小饭馆刷碗,在街边摆小摊,替人在市场看摊卖肉,最后又去了一家餐馆后厨做帮工。因为她面食做得好,慢慢地开始给白案大师傅打下手,餐馆生意红火,秦桂芬的这份工作算是稳定了下来,每月的工资她除了给自己留点生活费,其余的也全都给小英攒了起来。

小英职校毕业后,在社会上晃荡上了好几年,一份工作干不过半年,更没学得一技之长,她怪那些公司要求多、工资少,又看不起那些基层生产线上的工作,几年下来没攒下一分钱不说,还时不时就要靠秦桂芬接济。

04

2012年,小英和丈夫来到省会城市谋生,碰巧在我家楼下开了一家洗车房。那时我孩子小出门不方便,正愁家附近没有洗车的地方,他们开业后我便办了会员卡,去洗过几次车后我们渐渐熟悉了。小英听说我家需要保姆,对我说她母亲秦桂芬手脚勤快,做饭好吃,正好在老家也没什么事,要不让她来试试。

那时候我家前后换了几个保姆,都不太合心意,家政公司的后续服务也不及时,我便想着让秦桂芬来试试。

第一次见秦桂芬,我着实吓了一跳,这么个干巴瘦小的黑老太太,头发已经半灰白,脸上手上全是褶子,粗糙得像被十级大风吹过。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翻领外套,下边一条黑色的布裤子,脚上是一双中间有横带的黑布鞋,胳膊上挎着一个不大的红布袋子,里面应该装着她的衣服和用品,袋子外面是醒目的广告语:某某大药房周年庆。

我带着秦桂芬回了家,给她介绍了家里的房间格局,接着我让她先到保姆间休息,晚饭我来带着她做让她慢慢熟悉。没想到秦桂芬放下行李后,直接挽了袖子就出来了,站在门口问我:「妹子,我不累不用歇,你就说我先干啥吧。」

秦桂芬的勤劳认真很快得到了我们全家的认可,对于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干活,从不想着偷懒休息,还一心为主家着想的保姆,我们真是万分满意。

而且秦桂芬虽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实际上却很细心,她留心着我们的生活习惯、作息时间,学着按我们的方式给我们打理家务;家里什么东西摆放在哪,她从来不会轻易改变,打扫过后会放归原位;做饭时也会注意低盐少油,因为她发现一旦她做了油腻的东西,桌上的剩菜就会多。

她常说自己是农村出来的,没文化也不懂讲究生活,前半辈子过的日子太苦了,在我们家做保姆她都觉得特别满足。

「每天住在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里,我还能有自己的屋(房间),天天跟你们吃一样的,顿顿有菜有肉,每天干这点活算啥呀,我真是享了福了。」这是秦桂芬在来到我家不久之后对我说的话,那时她已经适应了保姆的身份,安稳的生活让她皮肤都白了些,脸上也有了光泽,不再那么干巴巴的。

那段日子是秦桂芬最轻松的时光,不用风吹日晒吃苦受累,赚的钱也不算少,女儿小英的洗车房生意也越来越好,不再经常问她要钱。

而且小英手头宽裕了,偶尔来我家看秦桂芬的时候,会给她买两件衣服,还会给我们带些水果和点心。我们当然不会白拿她的礼物,我也时常将一些我没用过的全新的衣服或护肤品给小英,而一些我淘汰下来或准备换季的衣服,则全被秦桂芬收了去,她说自己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多、这么好的衣服,扔了太可惜了。

05

我们小区的豪车挺多,经常去小英那洗车的有一对开路虎的夫妇,姓陈。小夫妻年岁不大,因为家里有好几个门市在收租,两人不上班也没做生意,常常在家里约朋友打麻将。有时人数不凑手,便叫上小英去玩,一来二去,小英与这对路虎夫妇越来越熟,也成了他们家的麻将常客。

一次,小陈夫妻在牌桌上跟小英抱怨,家里的保姆又请假了,家里活没人干,打牌的时候也没人给伺候局儿,烦得很。小英见状就揽了这个活:「我妈就在这小区给人当保姆,要不下次家里需要打扫卫生,我叫她来临时帮个忙?」

小陈夫妻挺信任小英,很高兴地说可以按次给秦桂芬付费,「要不今天就来吧,正好保姆不在,还没人给大家做饭。」

秦桂芬接到小英的电话,就不太好意思地来跟我请假,说小英想让她临时帮个忙,也不远就在小区里,她一会就回来。

我听了很痛快地就让秦桂芬过去了。来我家一年多,这还是秦桂芬第一次跟我开口,平时我每周给她放一天假,但秦桂芬也很少出去,我让她就当今天放假了,不用着急回来。

秦桂芬到了小陈的家,发现好好的房子里乌烟瘴气、东西扔得乱七八糟,几人在客厅中打麻将,地上满是烟灰烟头,旁边的桌子上堆着一摞子的空餐盒,油从桌子一直滴到地上。秦桂芬看着将近300平的大房子被人祸害成这样,心疼得直咂嘴。

当看见小英也坐在麻将桌边的时候,秦桂芬诧异地问她:「英子,你咋在人家呢?」小英却全不在意地挥挥手:「妈,这是陈哥家,人家是我洗车房的高级会员,我就是来凑个手的,哎呀,你别管我了,赶紧做饭去,我们都快一天没吃饭了。」

秦桂芬给几人做了饭,又把客厅、厨房、洗手间都收拾好了,才嘱咐小英早点回去,她还要赶着回来给我家做饭。小英一直专注地看着牌桌,根本没把秦桂芬的话听进去。

06

打那以后,秦桂芬就成了小陈家的兼职保姆。时常是在我家干完活,趁着下午有点空就赶去陈家打扫卫生做饭,还附带沏茶倒水切水果,彻底成了一个「伺候局儿」的,而她十次有八次都能在牌桌上看见小英。

当着别人的面,她不好说小英什么,可私下里打电话劝小英不要老去雇主家打麻将,小英总是嫌她管的多,很不耐烦地挂掉电话。

母女俩因为这事闹得不太愉快,小英很久都没来我家看过秦桂芬。那段时间秦桂芬的情绪有点低落,干活的时候有些打不起精神,平时最爱哼的小曲也不哼了,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样子就像一只疲惫又委屈的老牛。

小英迷上打麻将以后,洗车房的生意再没心思好好照管了,很多客人都抱怨车子洗得不干净,内饰和座椅清洁不到位,还有工人在擦洗时因为用力过度,将空调出风口的塑料件给碰坏了,只好赔钱了事。

洗车房的生意越来越差,很多会员到期后都不再续卡,而就在小区门口,离小英店面不远的地方,又新开了一家精品洗车店,环境和服务都比小英的店要好,又抢走了不少原有的老客户。

一年过去,小英的洗车房连下一年的房租都没赚到,正在犹豫生意还要不要继续的时候,小英发现自己怀孕了。夫妻两人商量了以后,决定将店面兑出去,丈夫出去工作,小英则在家待产。

得知小英怀孕的消息,秦桂芬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每天干劲十足地做家务搞卫生,每一处边边角角都拿着抹布抠得干干净净,饭菜也是荤素搭配变着花样做,还破天荒第一次染了头发。对着镜子里一头乌发、好似年轻了几岁的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了。

小英关了洗车房,彻底没了收入,丈夫的工资也不高,两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小英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尤其现在怀了孕,更觉得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要精细,她开始时不时地向秦桂芬伸手要钱。开始是三百五百地要,后来便是一千两千地拿,秦桂芬每个月的工资都贴补给了小英,却还是不够。

秦桂芬手脚麻利,我家的活她一般半天就能做完,空余时间她开始在小区里找兼职,有谁家缺钟点工或者临时有个打扫的活,她都去做。开始时我对她这种行为并不在意,只要没影响到我家的日常生活,我不介意秦桂芬多赚点钱。

可也许是秦桂芬太急于赚钱,也可能是我的宽容让她觉得她这种行为我已经默许了,有好几次她临近傍晚才回来,晚餐也没太用心,只是随意地弄了饭菜。我觉得自己有必要与秦桂芬谈谈,她这样的状态我并不赞同,她可以在外面兼职,但不能影响她在我家的工作,如果她不能保证我家的服务质量,要么她减少兼职,要么离开我家。

可我刚开口,秦桂芬就捂着嘴掉了眼泪,说小英的胃口越来越大,自己的工资已经满足不了她的开销,可又不敢对她发火,她现在还怀着孕,怕她气坏了影响孩子。虽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很对不起我,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秦桂芬的软弱让我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我并不是真的想逼她,让我看不惯的是她对小英无原则的溺爱,可以说小英今天这种光明正大啃老的行为,与秦桂芬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

但作为一个局外人,我不好干涉太多,在劝了几次无果后我不再多言,只是劝她多为自己留点养老钱,她没有社保也没有医保,将来的养老和看病都是问题。

「你总不能还指望孩子为你养老、看病,现在社会压力多大,你也不忍心到时候成为他们的负担,你说是吧?」当我再一次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秦桂芬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份思考。

秦桂芬不再出去兼职,又恢复了以往在我家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我能感受到她比以往更用心。为了给我家省钱,她早上会赶早市买新鲜又便宜的瓜果青菜,家庭清洁和卫生打扫也尽量少用清洁剂,一方面是节约,另一方面她觉得那些化学用品多了不健康。以前我们家秋天从来不储秋菜,秦桂芬在的这几年,将天台辟出一块地方,专门用来放秋菜,怕我嫌弃天台不利索,她还特意围得方方正正。天气好时,她还会晒各种各样的菜干留着冬天用,还用家乡的土办法做可口的腌菜。

我时常觉得秦桂芬不太像保姆,反倒像我家远房的农村大姐,可能这就是以心换心吧。

小英的月份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我有时从秦桂芬的房间外经过,都能听到小英发来的语音,一条接一条都在大声数落秦桂芬小气、抠门、没本事,让她过不上好日子,还不给钱。

我几次气得想开门骂小英几句,可紧接着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声的哭泣声,我推门的手就又迟疑地放下了。

几个月后,小英生了个儿子,秦桂芬大包小裹地去医院看望,我也托秦桂芬给小英带了几罐进口奶粉和纸尿裤。可能因为生了儿子的原因,小英的脸上有了笑容,没再给秦桂芬脸色看,反倒还劝她别太累了,要注意休息。秦桂芬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拿出一个红包给小英,说这是她给外孙的钱。

我以为秦桂芬要给小英照顾月子,也准备好了这段时间找钟点工临时应急,没想秦桂芬早早就回来了,她说小英要去月子会所,不用她照顾。她还好奇地问我:「月子会所是啥?为啥要上那去坐月子?那外边还能比亲妈照顾得好?」

我给秦桂芬解释,这是现在城市里一种很流行的方式,不论是环境还是服务都挺好的。我没说的是,现在月子中心最低的服务套餐也要2万起,对于一些有稳定收入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但以小英的条件,2万是秦桂芬四个半月的工资。

小英的儿子渐渐长大,她向秦桂芬要钱的理由更多了,不是买奶粉就是孩子生病了需要去医院。秦桂芬挂心着孩子,又担心小英不工作,只女婿一人上班挣钱,家里经济不宽裕,既怕孩子受委屈又担心小英被夫家看不起,只要小英开口要钱她都给。那时的她就像一个不需要密码的提款机,由着小英随用随取。

07

那天阳光灿烂、天气晴好,秦桂芬端着水盆从洗手间出来,胳膊下夹着水刮板准备擦玻璃。我说这玻璃挺干净的,不用擦得这么勤,秦桂芬站在梯子上边擦边说,难得今天天气好,擦干净了家里亮堂。

我抱着家里小二站在客厅,让她干活小心着些,她刚咧着嘴说没事,就见她脚下晃了一下,差点从梯子上摔上来,我吓得赶紧上前扶着她,让她坐到沙发上缓缓。她撑着头说:「妹子,我咋突然这么迷糊呢,还有点恶心想吐。」

我想起秦桂芬今年也50多岁了,不敢随便应对,便想带着她去医院仔细查查。秦桂芬却直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那样子是生怕我把她送进医院。我耐心地劝她:「人年纪大了生病都是正常的,去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有病治病没病预防,也就安心了。」

秦桂芬支支吾吾的,不太敢看我的眼神,看病还要花不少钱,她觉得自己没啥大事,兴许就是最近没休息好。「妹子,我真没事,身体好着呢,你放心,我还能在你家干10年都没问题。」我心下了然,她这是既怕花钱又怕我们辞退她。

她不去医院我不能强求,但我建议她将这次的事告诉小英,最好能让小英陪她去检查,否则她真有什么事我们也有责任,秦桂芬答应了。

周末那天,小英来了我家,两人在秦桂芬的房间说了会话,秦桂芬就跟着小英出门走了。我以为小英带着她去了医院,但傍晚秦桂芬回来时,还穿了一身新衣服,我才知道两人根本没去医院,而是去了商场。

秦桂芬向我展示她身上的外套,说这是小英给她买的。「花了300多块钱呢,我自己可从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她的脸笑得像朵花,我却真想扒开她的脑子看看,是去医院重要还是逛商场更重要。

半个月后,秦桂芬说她想请一天假。快过年了,她说小英要陪她去街上转转,给她买件貂皮大衣。站在玄关处,她一边换鞋一边抱怨说小英太浪费钱,太不会过日子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可穿不起这个。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的是幸福和满足。

傍晚的时候,秦桂芬空着手回来了,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哭过。我问秦桂芬怎么回事,不是说出去买新衣服过年吗?秦桂芬用冻得发红的手揉揉眼睛,沉默地摇摇头。过了一会,秦桂英的房间里传出哭泣的声音。

我推开房门,秦桂芬坐在床边,一边哭一边死死咬着嘴唇,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硬壳纸,那是她的存折,我每月给她发的工资她都存在上面,现下那存折已经磨得发白,又被她揉得不成样子。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秦桂芬才讲出原委,原来小英说带她出去买大衣只是借口,是小英自己看现在城里女人都流行穿貂,虚荣的她也想买一件。可她自己没有钱就又来打秦桂英的主意。一件像样的貂皮大衣最少也要1万多,她特意这几个月没找秦桂芬要钱,就是让她攒着工资好给她买单。秦桂芬狠不下心拒绝女儿,可当她给小英付完了衣服的钱,她的存折里只剩下300多块。

「我快60岁的人了,没有老伴,没有房子,没有家。快过年了,妹子,这个年我怎么过啊!」

对她的遭遇我已无言安慰。在她的世界里,老人为孩子付出是天经地义,反过来,孩子将来为父母养老送终也是人之常情,她曾经以为自己也会这样过完一生,可小英今天的行为,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她对自己的晚年已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大年二十九,小英来接秦桂芬去她家过年,正月初八,本该是秦桂芬返回我家的日子,可我接到的却是小英的电话:姐,我妈她跳楼了。

随后,我看到小英发了一条朋友圈:「我最亲爱的妈妈,来生我们还做母女。」配图是一个点燃的心形蜡烛。我默默地删除了小英,退出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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