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之下》，冰山一角

与类似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不同，电影《白日之下》的片尾出现这样一行字幕：“本片所呈现的只是现实中的冰山一角。”

这部在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以16个提名领跑，最终收获最佳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等奖项后，已经于4月12日在内地院线公映。

影片改编自真实事件，新闻社接获一宗有关残疾院舍“彩桥之家”虐待院友的线报，侦查小组为揭露残疾院舍监管问题，记者晓琪潜入院舍，揭发内里的非人道生活，寻找日光之下的残酷真相。

近年，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不断涌现。《白日之下》的导演简君晋在影片上映后，通过豆瓣发布了创作者视角的题为《电影未必可以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向世界提出问题》的短评。与影片最后提及的“只是呈现了现实中的冰山一角”形成某种互文。因为影片最终也没有给出所谓的“解决方法”，而是用代表继续追逐真相的记者的身影为大银幕上的故事画上句号，

《圣经·传道书》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至少，《白日之下》让这些见怪不怪的“非新事”被提及，被扩散，被关注......这或许正是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的意义。

新闻与电影的“自由”

电影《白日之下》改编自真实事件，并且不止一件。

2014年康桥之家院长张建华涉嫌性侵智障女院友，2015年剑桥护老院老人全裸露天洗澡，2016年国宾之家残疾院友被反绑床铺坐厕，同年康桥之家14岁自闭症少年在不堪忍受折磨后坠楼身亡，2019年同为康桥之家8个月内6名院友离奇死亡等事件在影片中均有呈现。其中，张建华案件于今年3月宣判，赔偿受害者119万。

路演现场，在影片中饰演章剑华（原型人物张建华）的演员林保怡回应自己看到判决结果后因为“只是罚款”而觉得愤怒。无论对上述多个新闻事件是否有所了解，跟随电影的剧情却只能窥得“冰山一角”后，依旧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故事从女记者晓琪（余香凝饰演）的视角切入，接到举报后的她卧底进入彩桥残障院，调查关于该残障院内部存在的种种问题。为了成功卧底残障院，晓琪佯装残障老人通伯（姜大卫饰演）的孙女，将院内发生的殴打虐待残障院友，喂食残障院友过期食物等日常事件一一记录，但这些不足以作为引发大众关注的新闻爆点，而晓琪更多的眼见为实亦需要证据辅助新闻的真实性。

为此，晓琪和同事计划拍摄可能存在的虐待老人的事实，并最终拍到了被绑在轮椅推至天台露天的老人们全裸冲澡的画面。至此，彩桥残障院暗处的种种被曝光，其中包括院长章剑华性侵女院友小玲（梁雍婷饰演），在影片里这桩性侵案像大部分类似案件一样以施害者脱逃告终。章剑华当庭释放后，面对等待在法庭外的媒体说出自己才是受害者时的得意，与其侵犯小玲时帮忙掏耳朵的举动一并成为影片极为令人震撼的名场面。

与大部分现实主义题材影片不同，导演简君晋并没有在片尾挂上正能量满满的事件走向，而片中故事的结局是在一场大雨中，彩桥之家的院友们因为记者调查曝光而被迫寻找新的落脚地点；院长章剑华没有得到应得的惩罚，而是继续做着他口中自以为的善事；调查记者晓琪在做出这条大爆款新闻之后，辞掉报社工作，但没有停下追寻正义与良善的脚步。

在影片结尾，通伯将自己戴了N年的帽子戴到“孙女”晓琪的头上，并告诉她“不要为做了对的事而感到内疚”，也是创作者对新闻理想和新闻自由的释义。

全员演技派塑造精彩群像

4月14日，金像奖颁奖典礼结束后，#林保怡 可惜#的话题冲上热搜。

与金像影帝擦肩而过后，林保怡在《白日之下》中的演绎让他在很多观众心里成了真正的无冕之王。片中的章剑华戏份不算多，从第一次出场为晓琪做过院舍介绍后，他的每次出场都会带给人某种无可名状的不寒而栗感。

他是天生的弱视，看人的时候视线总是歪出奇怪的角度，表面看来他是最能与残障院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共情的那个，实际上却暗藏了许多龌龊的心思。欺凌女院友只是其中一方面，他也是用残障院谋取暴利的利益集团的帮凶。

演员林保怡不止一次在采访里表达了自己对这个角色的厌恶，事实上，他将内心的厌恶通过表演很好地传达给了银幕外的观众，不少人在看过电影后表示，章院长一出场就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凭借片中通伯一角获得本届金像奖最佳男配角的姜大卫，第一次提名金像便获奖。导演简君晋在采访中透露，通伯与晓琪的故事线是真实案件中某个很小的点延伸而出，新闻调查记者为了卧底残障院确实有假借某位院友亲属之名，最终这个很小的点被延展出一条颇有温情的故事线，并贡献了片中为数不多的暖心场面。

姜大卫饰演的通伯，一个年轻时做过船员的孤老，为了生存装疯卖傻地住进残障院。他和同屋水哥（胡枫饰演）是默契的好友，也是残障院为数不多清醒的人。是他为晓琪的调查提供了可能作为突破口的环境证据，也是他鼓励晓琪不必为做了正确的事情内疚。

为晓琪从床底掏出一罐小熊饼干，嘴上说着嫌弃、独自一人时用晓琪送的手机里的美图软件自拍，在水哥去世后呆呆地盯着老友曾经躺过的床，跟着晓琪出门兜风时靠在车窗边嗅窗外“自由”的风…透过姜大卫的表演，观众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为生存放弃了什么，亦可窥见人在无可选择中所坚守的良善与底线。

无论主角配角，《白日之下》里的每个人最终完满了故事的精彩性。获得今年金像影后的余香凝，是影片里记者晓琪的扮演者。她工作努力，有作为记者的专业能力与直觉，也有自己的新闻理想和道德底线。作为整个新闻事件的“眼睛和嘴”，余香凝的表演中也融合了角色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而非脸谱化地塑造调查记者的形象。比如她对通伯的感情里，便有她希望弥补爷爷去世遗憾的一面。

而获得金像最佳女配角的梁雍婷，则将片中的残障女生小玲刻画到惟妙惟肖。略显迟缓的行动，看似无意识的傻笑......影片中最令人窒息的小玲被侵犯的戏，梁雍婷向观众展现了一个未及成年人智商的成年人的反抗与无力。

林保怡曾经在采访里表示，起初他以为群演里的残障人士是为了配合影片寻找到的真实的残障人士，后来得知全部是像他一样的演员，让他觉得很触动。确实，影片里的每个人都为这样一个现实里并不罕见却灼心的故事贡献了自己的最佳表演，喜欢画画最终选择跳楼的小明是，看似无情却会在面对利用残障院谋取暴利的幕后集团时露出厌恶的残障院护工......影片里的每个人都能从现实里窥见形貌，很难用一句简单的善与恶来形容，而是准确地呈现出了人性的复杂。

白日之下，没有完美的人。

无解之题

近些年，随着老龄化日趋严重，关于养老的新闻和议题也层出不穷。《白日之下》里的故事虽然取材自中国香港地区的真实新闻案例，在内地上映后却也能够引发观众的共情。即便与香港当地所引发的舆论热潮相比，这部影片在内地上映的时候反响似乎并未如预期般热烈。

大部分人都需要面对衰老，“你也会老的”是每个正经历衰老的人最想表达的心声。如影片里所说，人步入老年便意味着成为“包袱”，这是从社会到个体无论是否无奈都必须面对的现实。甚至，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操心自己的养老问题，而养老院个方面措施是否完整，在支付昂贵的费用后能否得到妥帖的照顾，不时爆出的关于养老院照顾失当的新闻，是每个人正在关心的问题。

片中晓琪与母亲就爷爷的养老问题发生争执时，晓琪说如果不是你们将他送到养老院，他也不会自杀…也从侧面反映了养老机构并非我们所认为的健全与周到。

《白日之下》像是一道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无解之题：“你也会老，你也会失去生活的能力，你怎么办？”而那些原本就丧失生活能力的人，正如晓琪对检察官所说：他们从没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至于新闻自由与媒体底线的重要性，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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