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天价婚礼,90后的“新裸婚时代”
发布时间:2024-04-17 20:55 浏览量:1
备婚期间,乔可逐渐发觉隐形的歧视,“以前我不懂,为什么新娘出门要脚不沾地,后来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习俗是为了不让新娘带走娘家的福气。”
肖清的婚礼摄影师告诉她,在拍摄了上百场婚礼之后,自己一度陷入迷茫。
不变的接亲仪式,复制粘贴的婚礼设计,陈旧的煽情套路,以及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新人们,他似乎陷入循环,重复着机械劳动。“新人总是希望我能把他们拍得松弛些,可是我无法捕捉根本不存在的瞬间。”
对传统婚礼感到厌烦的不止摄影师,还有肖清这样追求个性的年轻人。他们主动为婚礼减负,选择无接亲、无车队,不早起的“三无婚礼”。当年轻人颠覆传统,拥抱新的婚礼潮流,是无奈消费降级,还是追随本心?一场极简婚礼,又是否真的简单?
李简的婚礼,成了村里的新鲜事。
不请腰鼓队,不请婚庆公司,没有主持人,没有化妆师,没有伴娘伴郎,甚至连件婚纱都没有。大家都在嘀咕:什么都没有,这婚礼可咋办呀?
或许是因为嫁女儿的期待,又或许是邻居议论带来的压力,李简的父母格外紧张。距离婚礼还有半个月,老两口就开始看天气预报,生怕老天突然变卦。
一家人里,最气定神闲的,反而是李简这个新娘,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安慰爸妈:“还早呢,奶奶会保佑我们那天好天气哦。”
正月初四,早上七点,李简不紧不慢起床,吃完早饭后,开始给自己化妆。相比于传统婚礼动辄一两个小时的化妆时间,她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战斗。李简没有穿婚纱,让哥哥给自己戴上象征性的自制头纱,就算装扮妥当。
李简也没有安排接亲时的堵门游戏,“有些游戏会把伴娘伴郎折腾得很难看,比如有个冲破保鲜膜的游戏,伴郎得用自己的脸把保鲜膜戳破,摄影还会拍下他们狰狞的表情。”
李简希望,大家回想起自己的婚礼时,每个人都是美好的。她取消了游戏环节,但朋友们自发设置了一些简单的问答,希望她的婚礼可以热闹一些。
砍掉繁文缛节,极大节省了时间。
接亲车队回到男方家时,才刚过上午十点。李简换了衣服,简单补了补妆,敬茶改口后,便和新郎一起下楼致辞,感谢宾客,宣布婚宴正式开始。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一场简单实在的“三无婚礼”便顺利完成。
近年来,像李简这样热衷于“三无婚礼”的新人越来越多,“四无婚礼”“五无婚礼”也不在少数,有些人主张无车队、无接亲、无伴娘,也有些年轻人自己取舍,只要不喜欢的环节,全都可以砍掉。
不过,婚礼简约,并不等同于新人不期待婚礼,没有仪式感,恰恰相反,他们往往会有更高的追求:比如独一无二,或是足够松弛。
距离自己的户外婚礼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肖清回想起来,依旧十分兴奋。她的中式婚礼,大刀阔斧砍掉了堵门游戏、司仪主持和兄弟姐妹团,单独为朋友们安排的户外婚礼,则更符合她的喜好。
“设计图是我和设计师Elaine一起在场地现场,大胆创造的。我喜欢自制手帐,记录自己的生活,所以也将手帐元素融入婚礼中,朋友们还在现场尝试DIY手帐,作为给我的新婚祝福。”
今年不仅是肖清和丈夫结婚的第一年,也是他们恋爱的十周年,肖清精心制作了一份回忆视频,在婚礼现场送给他。
“我的很多朋友已婚已育,他们被困在自己的工作、家庭中,很少再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我想把婚礼变成朋友聚会的一场party,让大家能尽情放松。”
为此,肖清特意加入了舞蹈和互动游戏,“下午三点半我们开始迎客,婚礼结束时间是八点一刻,朋友依旧舍不得离开,还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没有尽兴,之后他们还互相约着去喝咖啡、吃宵夜。”
李简说,很早之前,她就开始构想自己的婚礼,不时冒出的灵感,全部记在手机备忘录中。
“我不喜欢那种很大的、单人海报做的迎宾牌,所以我们自制了一个,下面是红色的喜字,上面用过去的照片拼成了一个爱心,还用一些漂亮的植物装点背景。”
无论是婚礼的头纱、团扇,还是自制的手捧花、胸花,以及陪嫁的史迪仔玩偶,每个细节的设计,都承载着李简的期待,这是一场属于李简的、独一无二的婚礼。
传统婚礼的缺点,无外乎是昂贵的开销和繁琐落后的礼节。据谷雨数据2021年发布的《结婚行业洞察白皮书》,当下的年轻人,办一场婚礼的平均花费为17.4万元,是两人月收入的8.8倍。
即便是身处经济比较发达的珠三角,肖清回想起自己哥哥的婚礼酒宴,依旧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花出去十几万,想想都肉疼。”
不过,年轻人追求“三无婚礼”,并不仅仅是为了省钱。
精打细算的肖清,骨子里是广东人的务实基因,主张钱要花在刀刃上。婚纱、中式裙褂统统高定,晨袍却会选择淘宝,再三比价。至于颇为期待的户外婚礼,她专门留出预算,找过多家婚庆公司,希望能做出独特的风格,却屡屡失望而归。
“这些婚庆公司,总觉得客户要求简单等于低预算,只会给我一个模板化的方案,改一改字体,调一下位置,应付了事。”直到朋友介绍,她才遇到满意的设计师,聊了一个小时,便爽快地付了定金。
李简追求“性价比”,她坦言,自己和丈夫都来自普通的农村家庭,自然不会花几十万去办一场奢华的婚礼,但是在县城,请婚庆公司操办一个“复制粘贴式”的婚礼,也要花费十来万,她思来想去,觉得实在不划算。
李简和丈夫商量,不如干脆选择“三无婚礼”,办传统的坝坝宴,花上四五万,请全村的客人吃流水席,共同庆祝。
对肖清和李简而言,比省钱更重要的,其实是省心。
广东的婚礼仪式尤为繁琐,选日子、看风水,择吉时,婚礼前一天拜神祭祀,当天要请兄弟姐妹团助阵,每个流程都有细致的讲究。
“单拿姐妹团来说,就要求人数一定要是双数,而且越多越好,至少要大于2,4不吉利,不能选,所以至少要6个人。”新郎的兄弟团人数也要一致,这就涉及“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
肖清举例:“现在大家工作都很忙,可能原本安排A做姐妹团,但她当天因为公司年会无法出席,那就不得不临时拜托B替补,可B的心里能好受吗?”。
如果姐妹团中有人放鸽子,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肖清的一位朋友,就曾因为婚礼和伴娘绝交。
“我举办中式婚礼的时候,正是一月份。广东还有点冷,如果安排姐妹团,她们肯定得穿着裙子挨冻。”为此,肖清没有邀请朋友来参加老家的婚礼,而是单独为大家举办了一场户外婚礼,“这样一来,每个人都能省心。”
除了性价比、省心,不少女性追求“三无婚礼”,也是因为落后的传统婚俗,跟不上逐渐觉醒的性别意识。乔可就是其中的典型,她说,自己的微博签名就是feminist,意为女性主义者。
筹备婚礼时,隐形的性别歧视,就像华美袍子下的虱子,让她浑身刺挠。“以前我不懂,为什么新娘出门要脚不沾地,后来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习俗是为了不让新娘带走娘家的福气。”
俗话说,“娘送女,穷到底,姐送妹,穷三辈。”新娘的女性亲友,往往会被以各种理由,排出出送亲的队伍,但新娘的兄弟,却会成为婚礼上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在仅次于新娘主桌的次桌。
“我们老家还有个习俗,每个参加婚礼的男人会收到一包烟,孩子能拿到一个小红包,但女人什么也拿不到。”
乔可不满陈规陋俗,在她看来,所谓婚姻,是自己作为独立的个体,与丈夫平等结合,共同奋斗,她不依附于任何人,也不需要依靠谁的保护。
当丈夫脱口而出:“现在你要融入我们这个家”时,她会立刻纠正:“不是我要融入你家,而是我们共同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她选择办一场户外草坪婚礼,砍掉了接亲、车队和婚礼上的交接仪式,这样一来,自己不会“带走娘家的福气”,也不用像个花瓶一样,被父亲挽着手,小心翼翼地交到新郎手中。
现实生活中,年轻人要想打破传统,办一场“三无婚礼”,阻力并不算小。起码乔可身边,没听说过其他人的长辈会同意。
她直言:“虽然在小红书这样的社交媒体上,‘三无婚礼’已经成为一种趋势,但这是一种幸存者偏差。”乔可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公婆开明,完全尊重年轻人的想法,她的父母反倒是比较“顽固”的一派。
户外婚礼没有邀请“七大姑八大姨”,为了安抚父母,乔可只能在老家另办一场酒席,她试图说服妈妈,把香烟换成伴手礼,这样每位客人都能收到礼物,提议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一辈人的观念是,我嫁女儿,就等于把女儿送你了。以后赚多赚少,和我们没有关系。”父母的想法很难改变,同辈人也不算开明,即便是老家的酒席,乔可也坚持不要婚车,表姐颇为不解:“没有婚车怎么办婚礼?”
李简最初宣布不请腰鼓队、不找婚庆公司时,全家老小急得齐上阵,想要劝她改变主意。
“请腰鼓队多热闹。”李简直摇头:“看着他们就烦,千万别来!”弟弟在一旁开解:“你这样爸妈在村里多没面子。”李简反驳:“面子值几个钱,我喜欢就好。”几个回合下来,亲戚们全被李简下了面子,爸妈也拿她没辙,只好随她去。
家庭阻力最小的,要数肖清,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家人点了头。“简单办个中式婚礼,省下的钱可以买台新车。”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家人一听这话,觉得相当实在,立刻拍板赞同。
虽然“三无婚礼”常常引起家庭风波,但随着婚礼的筹备,家人的态度也会随之改变。
因为李简没请婚庆公司,陪嫁物品采买、婚礼现场布置,都需要父母共同参与。她平时在成都工作,筹备婚礼期间,家人们难得聚到一起,边包喜糖边聊天。
“婚礼前一天晚上,我妈突然跑过来说,我要和你睡。那个晚上,她抱着我哭,说了很多贴心话。”
“婚礼现场,我们准备了一幅挂历,亲友们可以在上面留言。我爸妈嘴上念叨说,写不来,这写啥呀,但两个人还是趴着写下了自己的祝福。”
传统婚礼,新娘会在化妆、接亲环节耗费大量时间,常常来不及和亲友多说几句,就要被抱上婚车。“女方的亲人们多少被忽视了。”因此,李简特意安排了和亲友合影的环节。没有煽情的主持和催泪的音乐,弟弟却抱着她哭成了泪人。
就像乔可在自己的婚礼誓词中所表达的:“很多新娘会说,我相信你可以给我带来更好的生活,但我觉得,两个人结婚后,就是更好地创造生活。”婚姻需要分工合作,“三无婚礼”的筹划,也考验着新人的合作能力。
乔可和丈夫一起,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他们去了两次婚博会,单买喜糖就跑了三四趟,还亲手包完了所有的伴手礼……最晚的一次,乔可的丈夫“加班”到凌晨一点。
同为“J人”,他们都渴望抢夺主导权,但也在磨合中学会沟通和妥协。乔可被丈夫任命为“项目经理”,还列了项目清单,每周日都会确认进度。
肖清曾经怀疑过婚礼的意义,但六年前,看到情绪低落的奶奶因为哥哥的婚礼重新振作后,她开始思考婚礼的必要性。“平时或许不觉得,但是当你看到家人为你忙前忙后张罗时,你能感觉到彼此有多么重要。”
经历了三年疫情的港澳亲友,专程赶回村里参加肖清的婚礼;不理解新潮婚恋观的邻居,也会特意为晓榕开辟出一块菜地,提前帮她种上蔬菜。
对乔可来说,若干年后回想起自己的婚礼,一定不会忘记朋友的祝福:
“我不想祝你百年好合,因为祝你百年好合的人太多了,我希望祝你成为100%的自己,80%的伴侣,和50%的妈妈,永远爱你自己。”
(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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