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与大爱
发布时间:2024-04-18 19:06 浏览量:5
2024年4月1日零点52分,大妈轻轻吐了一口气,吐尽人世间艰辛与留念,平平静静地走了,脸神安详如眠。
大妈,走了,走进清明时节雨纷纷里;
大妈,走了,走进儿女浸满哀思蒙眬眼睛里;
大妈,走了,走向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天国里。
大妈不易
在我溧水老家,把父亲的哥哥嫂子按序称之为大爹大妈、二爹二妈……把父亲的弟媳喊作三老三娘、四老四娘。
我大爹(即大伯),娶了我奶奶亲妹妹的女儿袁秀英,可谓是亲上加亲。然后,天有不测风云,袁大妈在生下二儿子吴永国后,突患疾病,年仅25岁就撇下不满3岁长子永华、嗷嗷待哺的次子永国而去,留给我奶奶、我大爹及全家洒落一地糟心透顶的日子。
几年后,我大妈戴小英来到我们家。袁秀英、戴小英,名字最后一个字都带“英”,好像天意使然。
大妈,原先有一个家,生下了一女一儿,不知何故分开了。大妈来到吴家后,相继生下了大儿女永珍(1963年)、二女儿永芳(1968年)、三女儿永萍(1972年)。
大妈面对一大家子,还有前面一女一儿,的确需要有高超的平衡术。
几十年来,大妈与我大爹,先后给永华、永国哥娶媳妇安家,又把永珍、永芳、永萍三个闺女风风光光嫁了出去。
大爹,在七十岁后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不认人不要紧,动不动就走丢不识回家的路,还时不时朝我大妈骂骂咧咧,更为要命的是稍不注意向我大妈使棍弄棒。
就这样,大妈不离不弃,没有半句埋怨的话,把我大爹里里外外收拾的抻抻抖抖,身上、家里一点异味都没有。
大爹于2006年2月24日走了后,大妈坚持一个人烧小锅,不想给儿女添丁点麻烦。
大妈年龄渐渐大了,自理能力受限,大妈打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去养老院,但为了少给儿女增加负担,还是去了。
先去了溧阳市上兴镇,再到我们溧水区怡鹤园老年公寓。因公寓变故,又于去年底迁到南京市祥瑞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每到一地,大妈干净利索,外加慈祥可爱,受到护工们一致爱戴。
大妈回到家待劳的三天里,护工不断与我堂妹发问候微信,时刻关注我大妈身体状态,每次我都听到护工声音都有沙哑,其中“几年相处下来,有娘同闺女感情了”,让人无不为之动容。
下面列举几则大妈对我厚爱的小故事。
一颗鸡蛋
我出生在1962年1月28日(辛丑年腊月二十三,小年),生活艰难不说大家也明白。在我童年时期,几乎以鸡蛋来作为物价代名词。当时,中等个鸡蛋七分钱,一个鸡蛋能买一把削铅笔刀,一个鸡蛋再添一分钱能购一枚八分钱邮票寄外埠信用;两个鸡蛋到小商店换一斤盐或打一斤酱油,再就是买一包勇士牌香烟……常常你会见到,手握一个尚有温度的鸡蛋拼命往两里地小店去淘换油盐的孩子,那是当时岁月留下生活剪影。
那时候,家家养不了几只鸡,生蛋更是没有准头。一年到头,吃鸡蛋相当于过年。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连我母亲在我生日时,也舍不得给我煮一个鸡蛋,但一向以把细(方言,手抓细沙类物品,手指缝不紧,那就会漏的尽达落光)闻名村内外的大妈,不知从那年开始,每年小年早上,大妈都会偷偷地乘人不注意塞给我一个热烫的鸡蛋。我家和叔家共有九位兄弟姐妹,只有我独享此待遇。为何这般,大妈不说,我也不好问。这颗熟透了鸡蛋却孕育了我对大妈爱戴直至永远。
1980年9月,我北上济南上军校,从此在家过小年甚少。1988年底,我父亲因病去世,我回家奔丧。小年那天一大早,大妈又从怀里掏出鸡蛋。我说,大妈,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大妈讲,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
大妈年龄大了,记忆力时好时差,有时连自己的孩子甚至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但每逢过小年,大妈听到外面鞭炮声,都会跟护工或者家人们说:永亮的生日。小年那天早上发的鸡蛋,大妈常常囥起来,说是留给永亮。去年小年中午,堂妹在老年公寓与我视频,刚才还把我小妹喊作妈妈,瞬间就从枕头底下掏出早上发的压得扁扁的鸡蛋,向我展示,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大妈,您静静躺在那里。你面前,供桌上摆满香蕉、苹果,还有一只煮熟且昂首的公鸡(说是为亡人鸣锣开道),再就是一碗呈球形白米饭,白米饭上立着一颗去了壳的鸡蛋(老家有把鸡蛋称作鸡子儿,鸡吉也,立着的鸡子寓意子子孙孙健康安在)……
那颗鸡蛋,让我想起很多个小年早晨,想起您递给的鸡蛋瞬间。
一支钢笔
我小时候,衡量一个家庭收入常以养猪数量与重量为标准。那时,家家户户养猪,把稻糠、剩菜汤、山芋藤、菜叶等煮给猪吃。
养猪,作用主要是积小钱为大钱,再则就是猪粪量足肥效高,种地绝佳肥料。
困难时期,买支铅笔、买块橡皮都要掂量再掂量,钢笔那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大妈,养猪有技巧,猪长得快且敦实。别人家的猪都要靠到年底才出栏,大妈养的猪八月十五前后就能卖。
卖猪,在我老家有一条不成文规定,那就是当天从供销社斩一两斤猪肉回家。全家人打找牙祭。
1974年,我上小学五年级。一天中午到家,大妈来喊我去吃饭。那天大妈家卖了一头大肥肉,自然全家人欢聚一堂。
席间,大爹郑重地说: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大爹说:你叫永新,与邻村本家同名。你哥不是叫永明吗,你叫永亮……
我抢过话说:这样,连起来就是“明亮”。
大爹欣慰地点点头。
大爹将一支钢笔递给我大妈,我大妈又将钢笔放到的手中。顿时,我眼前一亮,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这是我人生第一支钢笔。
下午,我用不知从那抠出来的两分钱买了一包蓝粉,投进装满水的咳嗽糖浆瓶里。两分钱的钢笔水能用大半年。我在草稿纸上写下:大爹大妈,谢谢你们。
一幅画
打小,我并没有收藏意识。1980年来济南上军校,看到花花绿绿的邮票抓住我的眼球,集邮从此走进了我的生活。后来,我还涉及钱币、磁卡、报刊、书籍等方面的集藏。
有一次,我探亲在家,大爹怯怯地问我,你家比较困难,花那么多钱,值不值。大妈在一旁打岔道:你是老思想,你要相信永亮的眼光。
大爹背着手走了,大妈对我说:永亮,你看看我家衣橱上那幅画有用不?
于是我随着大妈来到衣橱前,只见没有半块玻璃里站着一幅画(见下图)。画上一对青年男女与童男童女手捧献花,接收亲人们的祝福。
我说:大妈,你用着吧。这是您和大爹成亲时嫁妆,留着做个念想。
大妈说,你拿走吧,说不定那天又被虫子咬了。放你那儿说不定有用。
于是,这幅满载大妈成亲时西洋画,随着我北上来到济南。
前两天,听我大哥电话告知大妈情况不妙,一晚上我都回溯大妈对我大爱的点点滴滴,突然想起这幅画。于是半夜三更,翻身下床,找出来。
3月31日下午四时,当我来到大妈跟前,大妈已经处于迷离状态。我轻轻地将这幅画平展展地摆在大妈枕头边,并摆放两盒我从济南西高铁站买的高粱饴。高粱饴,软懦,山东特产……
大妈,我把那幅你视为一生追求的画又送到您的身边了。可是,大妈你无力睁开眼看一下。
大妈在等我
我是在3月29日(周五)中午,接到我大哥打来的电话,说是大妈从养老院回到家,恐怕是要老了(老家话,即过世)。
听到消息后,我手足无措。我和爱人早与她妹妹定好,3月31日(周日)上午我们全家去长清区双泉镇福寿园给我岳父母扫墓(单程近六十公里)。因为小妹夫只有周日才有空。
与我爱人商量后,决计我们周日早点出门,从长清扫墓后我直奔济南西客站。
近两整天时间,我时时焦虑不安。手机一响、或微信声音传来,我都会紧张,怕是与大妈有关的信息。
周日下午,我乘着高铁,直奔溧水站。外甥接上我,匆匆赶回老家。未作停顿,便急急来到大妈床前。
大妈紧紧闭着双眼,喘着粗气……
在我老家,人快不行就从医院接回家中,这叫叶落归根。同时,生命倒计时,老人会安放在长子堂屋(正室),直到去世,这叫寿终正寝。这与城里恰恰相反,救护车呼啸声就是佐证。
我想喊一声大妈,做医生的堂弟说,不要打扰,让大妈静静离去。于是我只好强忍住。
妹妹说,上午她还问大妈,你是在等哪个吗?说了几个人名字,大妈都没有反应。当说到是永亮吗?大妈竟然奇迹般地哼了一声。
夜深了,我一直坐在大妈床边,与兄弟妹妹们默默注视大妈,那怕一丁点变化都照进眼中。
家里人都说,大妈在等我,我既高兴又心酸。
我大妹说,大妈是在等你,你不告诉大妈,大妈还会一直盼下去,不肯走啊。于是,我俯在大妈的耳边:大妈,我是永亮,我从济南回来了……
也许我的话真的管用,也许是大妈耗尽的全部生命体能,在4月1日零时52分,大妈告别这个她老人家深爱的世界和家人……
长安厅告别
最不想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大妈静静地安卧在溧水区新建的周家山殡仪馆长安厅。脸上,经由工作人员搽上红色粉底,显得健康、平和。
我作为家人代表即席发表了悼词:
我敬爱的大妈。姓戴,名讳小英。戴,是爱戴的戴。今天的亲人们,把对您的爱戴,织进孝布里,戴在头上,系在腰间,铭刻在心里。
大妈,出生在1934年6月25日(农历五月十四),那是人人饥饿、风雨漂泊的岁月。
大妈,你选在清明前夕离开,此时春布江南,草青叶绿,山清水秀,自然生命萌发,引发中人们情思绵绵。今天小雨蒙蒙,那是老天织就阴阳相隔之帘。
大妈,你选在52分离开,是要像母鸡那样,用自己翅膀捂着自己儿女,护佑他们平安健康。
……
最后,让我们向大妈磕响三个头吧。
一叩首,感恩大妈养育之恩;
二叩首,我们永远爱您:
三叩首,大妈,你长安厅出发,一路走好!
蝴蝶你从哪里来?
4月3日早上八点,大妈入土为安的时间节点。
近七点,一只极为罕见的蝴蝶紧紧贴附在大妈寿盒上(见图)。亲人们都围拢过来看,那蝴蝶充耳不闻,如同标本般一动不动。蝴蝶身着迷彩服,犹如准备起飞的飞机。
小妹妹说,这是我早逝的大爹来接我大妈。
我连忙想到由乔羽 作词,谷建芬 作曲的歌曲《思念》。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
又把聚会当成一次分手
大妈,我知道,这次聚会后分手不是一次,是永别。
下次聚会,只能等来世。
大妈,做你的侄儿还没做够,有来生,我央求你啊,还做我的大妈,我愿做孝顺您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