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 有草木，才有人间

潮新闻客户端 吴鑫源

因《春江水暖》进入大众视野的杭州籍导演顾晓刚再次携来“山水图”第二卷——《草木人间》与观众见面。截止到目前，其票房已突破9000万，即将触及1亿元的票房大关，作为一部文艺片可谓十分亮眼。相比于“卷一”《春江水暖》以富春江山水为背景娓娓道尽富阳人家的酸甜苦辣，“卷二”《草木人间》则选择草木作为核心意象，从美学、文本、符号等多维度建构抵达烟火的人间，勾勒出一副浸润草木芳香、关乎杭州地方的人间画册。

【用草木绘人间】

从《春江水暖》到《草木人间》，从《富春山居图》（Dwelling In The Fuchun Mountains）到《西湖栖居图》（Dwelling by the West Lake），导演顾晓刚依旧把电影镜头对准了他的家乡——浙江杭州。这片被众多文人墨客所美誉的“人间天堂”，兼具独特的草木山水美景和独属于江南秀美的诗意气质，为《草木人间》对前作的美学风格赘续和再创造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由是，我们既看到了电影延续了长镜头下铺陈展开的卷轴美学、意蕴丰富且难以言说的江南意境、与自然共生的人文生态和东方语境中的伦理探讨，也看到了从江河到溪湖、从山川到草木的视点位移，下放到微观的草木叙事以构筑并描绘了一幅不同于宏阔的富春山水的秀美江南人间图。电影开篇，在无人机的带领下，引导观众走进夜晚阑珊的西湖茶山，在由远及近的动态进程中沉浸式领略采茶女们在错落有致的梅家坞茶山上的“喊山”风俗；母子俩乘坐木船共饮清茶，伴随船橹的韵律在郁绿的碧波中飘荡，倾听树叶在微风中摩擦的细碎；撞见夜黑水中倒影的皓月和午后池塘边含苞待放的莲花，更有苏堤春晓、雷峰夕照、南屏晚钟等西湖风光共同交织起溢满禅意和诗意的唯美画卷，点缀着人来人往的烟火人间。

与其说，顾晓刚将杭州的山水草木视为电影表达的视觉元素和空间坐标，毋宁说他尤为自信地将“山水草木”作为一种“类型”或“方法”，构成他独具个人风格的影像气质。因此，当观众进入时间的影像中，所感知的是清爽怡人的草木人间之美、含蓄温婉的杭州江南之美和耐人寻味的东方意境之美。

【以草木醒人间】

将草木自然作为电影的美学元素是搁浅于视觉感知上的影像运用，但从文本叙事和符号表意的角度来看，《草木人间》颇具创新意识地以草木“唤醒”人间，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电影的第三部分，何目莲只身背着母亲吴苔花返回大山寻找树根以一种诗意般/宗教化的方式净化她内心残留的污浊和贪欲，完成“目连救母”的现代性叙事转译。为了获得他人认同并追寻“独立女性”而误入传销组织深渊的吴苔花看似亟需人间清醒的儿子的拯救，但实际上真正拯救母亲、唤醒母亲的是那由山水草木所构造的自然世界。洞穴流水中母亲所面对的猛虎，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少年与虎的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实际上是她与内心深处自己的双向凝视，指向了曾经被欲望所吞噬的本我，直到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平躺在山泉暗河中接受源于大自然的净化，在儿子的树根下倚靠汲取亲情与草木的力量，从而完成洗净罪孽、涅槃重生的叙事表征。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以“人喊自然”为伊始，采茶女呼喊大山以展望来年的丰收和自然的庇佑，电影的结尾则以“自然喊人”收场，吴苔花在自然的包裹中逐渐澄明内心、被渐渐唤醒，影片借助“唤醒”这一动作完成叙事的闭环，巧妙地链接草木与人间的关系，也让电影增添上了一笔别样的韵味。

【借草木喻人间】

倘若说汪曾祺的《人间草木》讲述的是有关人间的草木，那么顾晓刚的《草木人间》则是讲述有关草木的人间。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电影中每个人物都与植物山水相关。何目莲不仅与“目连救母”的典故形成照应，并象征着有他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净白风尚；吴苔花名字源自钱塘诗人袁枚古诗《苔》，寓意她虽因丈夫离去与儿子相依为命，却仍有像生长在阴暗潮湿之处的苔藓一样，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与坚毅；电影唯一的“缺席者”父亲何山在多重内聚焦的叙事拼图下透露着“何以为山”的迷思，这也暗含着儿子何目莲亲情难以割舍之下的执着与追问。

以草木喻人的第一层编码是名字的寓意，那么第二层编码则更多是电影人物的深层能指。纵观整部电影，我们看到了鲜有被关注到的他者，是一对外来务工母子在迁移杭州后的漂泊与挣扎，这对“外来者”如同扎根在石土间隙之间的种子必须野蛮生长、奋力参天。此外，更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一群误入歧途走进传销虎穴的迷茫者，他们或是因为单纯地想赚钱暴富，或是因为缺乏情感寄托和外界的认同，或是因为被传销组织者利用“人性的弱点”不自觉地走向“摇摇晃晃的人间炼狱”。从这个层面而言，电影所勾勒地正是光鲜亮丽的百花盛开背后，一幅杂草丛生、万物生长的人间草木群像，这不仅触及传销或者反传销的主题，更关注到人本身。

草木如人，人如草木，虽然无法选择诞生的土壤与环境，但每一株草木都有共同的理想和信念，破土而出，向阳而生，既需要有“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魄力与勇气，也应有“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朝气与志向，更该有如电影台词所述“可以发疯，不可认命”的坚韧和毅力，只有这样才能在客观的大千世界中抵达心之所向的人间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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