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岁的她,戳破了老年独居女性难以启齿的秘密

发布时间:2024-08-17 18:10  浏览量:4

60岁后消失的腋毛

读伊藤比吕美的书,像是在预习一份女性人生指南,在《身后无遗物》这本书里,这位日本女作家直接告诉你,女人到了60岁,你会连腋毛都没有了。

这是衰老的一部分,伊藤比吕美说,自己年轻时毛发茂密,她用小镊子在自己身上到处拔毛,发际线上的细小绒毛、腋毛、腿毛,甚至用镊子尖抠着寻找尚未长出来的毛。

等到60岁,她突然发现,再不用担心这些事儿了。

《我爱你!》剧照

首先是胳膊抬不起来了,压根连腋毛都碰不到。伊藤比吕美突然患上了肩周炎,穿文胸时,刚抬起胳膊,就一阵剧痛,连胳膊都抽不出来“我保持着七扭八歪的姿势动不了,镜中的姿势非常可怕。肚子、上臂、乳房,都皱巴而松垮。我以这副样子去找夫,他用剪子帮我剪开胸罩,我才脱身。”

接着是老花眼,她有点看不清自己的毛发;

再最后,是腋毛自己已经不长了,她的腋下、小腿上,变得光溜溜的,与此同时,年轻女孩们被女性主义的风潮影响,开始不剃腋毛了。伊藤比吕美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三十岁出头,腋下露出浓密到粗野的腋毛,“而我已经长不出来了。”

除了腋毛,还有一系列衰老的表征,伊藤比吕美的月经早就消失了,她闭经之后,总是感觉潮热。得了肩周炎后,腰也开始不对劲儿,晚上出去遛狗,她发现自己的腰和腿都有些僵硬,“能听见‘吱呀呀呀呀呀’的摩擦声,酷似长年未经打理、关节生锈的机动战士。”

腱鞘炎、膝盖疼、骨质疏松、脸和脖子满是皱纹,发际线全白。“在更年期之后,‘老’会以这种形式袭来,还将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

更残酷的对比是,60岁的伊藤比吕美还要照顾已经87岁的伴侣“夫”,在他身上,女作家看到了二十多后更残酷的衰老的事实。不光是身体机能的衰退,她发现,“夫”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个男人的爱好、倔强的脾气、呼朋唤友的习惯,都在消失。

两位老人一起去英国旅行,夫一辈子都喜欢喝威士忌,可到了苏格兰,去了夫最喜欢的那家酒厂,他已经喝不下酒了,对眼前的艾莱岛威士忌无动于衷。“这次旅行好像把他累狠了,回来后他猛然老了,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在走一个长长的下坡。”

《又见奈良》剧照

87岁的丈夫飞速地病弱下去了,即便是知名女诗人,也要处理给伴侣送急诊室、推轮椅、剪头发、清理大便的琐碎工作。伊藤比吕美惊人的直白又冒出来了,她同时在写专栏,近乎赤裸地记录一个临终照护者的心声:“夫死时可能也会这样吧。”“只要夫死了,第二天我就收拾行李回日本。”吵架时数不清多少次,她诅咒对方,“赶紧死了算了。”

夫从医院急诊室回来,只在家里生活了5天,然后死了。

伊藤比吕美首先感觉到自由,浑身轻松,接着是巨大的空虚感,家中的空气都沉寂下来,在房间里说话,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回声。她60岁,经历了家人之死,经历了变老和激素变化,作为一名敏感的诗人,她发现自己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管腋毛了,此时的腋毛,重要也不重要,它是无数令人沮丧的晚年的标记之一。

独居晚年女性的糊弄餐

“这样子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更接近荒芜。与其说是一身轻,不如说更像哪里裂开了虚无的黑洞。”

伊藤比吕美的孀居生活,可以用“糊弄”来形容,她几乎记不得自己在吃什么,如果开火,顶多煮煮西蓝花,做蛋包饭,或煮几个鸡蛋。小狗喜欢吃烤鸡胸肉,她一次烤很多,分成小份冷冻。喂狗的同时,自己也吃。女作家吃饭像个强盗,站在厨房里吃,或者端到书桌前一边工作一边吃,两分钟就能吞完。

过去的生活远远比这热闹。当夫还健康时,最喜欢呼朋引伴,叫一大堆人来家里吃晚餐。伊藤比吕美就是那个客厅的女主人,她喜欢做菜,逛超市会一边琢磨怎么烹饪,一边把购物车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她总是花几个小时待在厨房里,拼了命地做成“汤”“主菜”“配菜”“沙拉”“面包”“米饭”和“甜点”,盛在漂亮的盘子里,为菜肴选择搭配的饮品,在餐桌上摆得漂漂亮亮的。

《小森林》剧照

而夫死后,聚会没有了,女儿们也离巢,各自有了小家,热热闹闹的晚餐再也不会出现了,这是让人催泪的寂寞,也让一个女主人不由得怀疑,此前为晚餐付出的讲究和心血,是不是一种徒劳无功,自己日日维持的价值观,究竟算什么呢?

“我五十多岁时度过了快乐的更年期,现在六十多,感觉人生在褪色。老去这件事,实在太寂寞了。实在,实在,实在,实在,太寂寞了。”

性生活,很多年前就没有了。夫去世后,伊藤比吕美从这段关系中走出,但自己也衰老了。她的欲望也在下降。出门遛狗时,她被一个同龄人搭讪,对方是个律师,二人一起散步、遛狗,聊新闻,哈哈大笑。

律师说,“你的白发很可爱”,“你爱笑,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律师还说,这些日子,和她说话,是他唯一的和人类说话的机会。这种话女性当然是受用的, 伊藤比吕美感觉心中一阵轻颤。她开始每天按时早起,冲澡,吹头发,让见面时自己花白的头发显得蓬松些。

《70岁生第一个孩子》剧照

可惜这样的碰面只持续了两周,律师返回到东海岸,二人偶尔发邮件,但显然,不会有什么下文。“六十岁后,遇见一个稍微让自己动心的男人,我没有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我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动,同时也察觉到一件事,很恐怖,很寂寞。”

“与从前相比,我变得更孤单了。”而这孤单似乎是不可逆的,就像那些消失的热闹的聚餐。

故事的A面和B面

《身后无遗物》,写的是一个老年女性生活,而仔细检索一下伊藤比吕美本人的生平,你会惊讶地发现故事的另一面,那是一个看起来更光鲜、更接近世俗成功的故事:

书中的“夫”,他衰老、脾气不太好,会画画,画只有偶尔才能卖得出去。而实际上,他的名字叫哈罗德·科恩,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家,在1970年代发明了计算机绘图机器“Aaron”,Aaron的作品曾经在国际知名的泰特美术馆、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和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等美术馆都展出过。

在这一面的世界里,著名艺术家哈罗德是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的荣休教师,在2016年,因心力衰竭去世,《纽约时报》专门刊登了他的讣告,称他为计算机生成艺术的先驱。

伊藤比吕美的身份也同时有两面,在现实生活中,她出生于1955年,是日本久负盛名的当代女诗人,诗作在1970年代横空出世,被文学界赞美为:“她的生理敏感性和写作风格不属于任何现有的框架,成为了“女性诗歌”(joseishi)日后繁荣发展的推动力”。她是紫式部文学奖得主,这几年在早稻田大学的任教,拥有令人羡慕的文坛地位。

《季春奶奶》剧照

但在书中,伊藤比吕美把这些光鲜的标签全摘掉了,她把生活的内里直接翻出来给大家看。她直白,坦诚,对生活的描摹带着一种诗人的精确,嘴也特别损。她描述美国街头,一群人结伙骑着哈雷摩托,在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仿佛停留在1960年代没走出来:

“男人们都发胖了,用胡子掩藏了脸,谢顶后所剩无几的头发迎风招展,活似落魄武士。他们屁股后面载着的女人一身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流行打扮,也都又老又胖。”

“我可能就是这种感觉的。”她说。

为什么她能这么直白?书中一个小小的篇章,或许能解答这个问题。夫死后,伊藤比吕美回到日本,参加文学界的活动,其中有嘉宾,一位是日本女性解放运动家田中美津,另一位是社会学家,也是中国读者近几年非常熟悉的作家,上野千鹤子,这两位都是日本女性主义运动的明星。

伊藤比吕美比她们小几岁,“回首看自己的来时路,路上死尸累累,但我走过来了。想必美津女士和上野老师也一样。现在我老了,在她们面前,我因为信任,所以能毫无顾忌地讲出自己经历过的男人、衰老和性,请她们聆听。这种愉悦感是其他事情无可比拟的。”

而伊藤比吕美自己,也是女性运动的先驱,早年青年时代,她的作品就写过女性身体、性取向和母亲身份的问题,有文章总结,“她愿意涉猎产后抑郁、杀婴和酷儿性欲等敏感话题,这让日本社会感到震惊,因为那个时代的日本更倾向于将女性形象塑造为自豪的妻子、母亲和安静的护工。”

如此说来,伊藤比吕美来写闭经、60岁之后的身体变化,完全是小事一桩。她直白地告诉我们,即便是享誉世界的艺术家,晚年同样要遭遇平等的痛苦、枯寂。名人们的身体同样有热切的渴望,和得不到满足的力不从心。

女性主义作品的共鸣

读女性主义的作品,就是身为女性的自己在里面找共鸣。一些在私下的倾吐,在心中的腹诽,在独自散步时会感受到的东西,发现都被这些作者抓住,大大方方地写出来了。这样的作者比读者更诚实。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身后无遗物》的中译本上市时,正值巴黎奥运会期间,每天在社交网络上,满眼都是全球各国运动员们令人赞叹的美好肉体。那些健美的身体,在阳光下、在泳池中,在汗水的浸润下,闪烁着肌肉迷人的光芒。人类永远都在崇拜年轻和力量,这是我们写在基因里的原始冲动。

不过也有一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运动员也在把故事的背面讲出来。

这届奥运会,中国最让人惊喜的夺金点来自女子网球单打比赛。21岁的湖北女孩郑钦文拿到了金牌,这也是亚洲人第一次在奥运会上赢得网球单打的金牌。很多人被她健美的身体吸引:她全身晒得黝黑,肩峰圆润,两条大腿笔直有力。在几天的长时间拉锯战里,她在高温下鏖战,让人不由得感慨:人在21岁时是不是有源源不断的充沛体能?

而郑钦文夺冠后,很多人找出了两年的一次采访。在2022年的法网女单比赛中,19岁的郑钦文没能进入八强,她在赛后采访直白地告诉大家,失败的原因是痛经。

“只是女生,是女生的事,第一天总是很艰难。我无法违背自己是个人类的事实。”

那场采访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性瞬间——对手斯瓦泰克看到报道,赞美郑钦文真的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球员”,她后悔自己也应该公开提出女球员痛经的问题。比利时女球员克里斯特尔斯也夸奖郑钦文:“我们应该在新闻发布会上听到球员这样说,不应该害怕任何人会想:这是一个输球的借口。”

月经的疼痛,会伴随女性大半生,直到55岁左右更年期到来。我们过去耻于公开谈论月经、痛经,如今世界一流的女性运动员正在破除这些羞耻。

而55岁之后的生活呢?现在仍是一种秘密。伊藤比吕美正在戳破这一切,在此前的作品《闭经记》中,她反复提到,女人到了五十岁后半段,激素急剧变化,就会切身体会到“我就是我”这句话的真意。当女人闭经,雌性激素衰减,她说,人会感觉真正的自我终于走出了外壳,过程很开心。

《关于我妈的一切》剧照

故事的A面、B面,是可以同时向世界展示的。日本文学家/中国奥运冠军,60岁/21岁,强壮或者衰老,以及书页和屏幕对面的我们,看上去是完全不同的几类人。但幸运的是,作为女性,我们都共享同一种生命体验。我们的身体有疼痛,有渴望,激情和落寞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中轮番上演,原原本本地讲出这些故事,就是一种真正的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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