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就怀疑，那个我妈曾经深信不疑的儿子——我，到底去哪儿了？
或者说，对我的话从不怀疑的我妈，到底去哪儿了？
2018年，我妈拥有了一部智能手机。
我看我妈用的老年机实在太老，加上我爸去世后，老太太一个人待着无聊，就给她买了智能机。
一开始，我妈还对智能机很茫然，有点抗拒，害怕不会用。
经过漫长的“手把手式教学示范”后，我妈终于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进行视频通话。
我妈第一次用她的手机和我几个姨、姑姑、舅舅他们视频通话时，激动的像个过年收到大红包的孩子，开心极了。
我姨他们都在几百公里外的外地。以前，他们姊妹几个必须面对面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现在呢，一部手机，就可以远程“见面”了。看着我妈兴奋的样子，那一刻，我觉得给我妈买智能手机买对了。
从此，在做家务之余，我妈就时常以手机为伴，不是和我姨视频，就是和我舅舅、姑姑视频。
最频繁的时候，我妈每天能和家里的亲戚们视频两三次。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饭吃了没有、早饭吃的是啥、午饭吃的啥、晚饭吃的啥、身体好吗？孩子们在家吗？感冒好了吗？玉米长势咋样、玉米收了吗……总之就是各种流水账式的家常唠嗑。
一天下来，手机比人都忙，歇息不了多久。
一年后，我妈和亲戚们的视频频率终于降了下来，从每天一两次两三次改为两三天一次。
再后来，变成一两周一次。
再后来，我妈又跟着学起来刷视频。用我妈的话来说，视频里啥都有。那种新鲜感，简直和几十年前家里拥有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时有一拼。
有一天，我妈高兴的对我说，我们（农村）老年人的养老金马上要涨到两三千元了！
我不信，就问我妈听谁说的。
我妈说，手机里说的。然后把那个声嘶力竭、唾沫满天飞的视频博主的视频给我看。
我一看，这家伙跟特么传销没什么区别，打了鸡血一样向农村老年人们灌输：
你们的养老金马上要涨到两三千了！
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好像他们说了算了似的！
很明显，这博主是摸准了农村老年人关心养老金的软肋，在大肆博取流量。
我就赶紧向我妈解释，你们的养老金涨这么多是不可能的！顶多涨到二三百就了不得了！然后一顿解释为什么不可能涨到上千块。
我妈不信我说的，但她信手机视频里那个满街吆喝的年轻人。
后来我明白了，我妈是把他当成电视播音员了，以为是在播新闻。
过了两年，我妈问我，不是说给我们涨养老金吗？怎么还没涨，还是那一百块？！
我哭笑不得……
这里面的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我妈不明白。即便我跟他解释了几次，她也不明白。
她只是自顾自地认为，她的养老金应该涨。
我妈的这个执念，至今还在。
智能手机对我妈的另一个改变，就是让她在大龄青年要不要结婚上，左右摇摆。
有段时间，我妈很开明地认为，未婚大龄青年宁可孤独到老也不要不幸福地结婚。
因为她刷视频，里面的博主讲了一个新闻说，一个女的被他丈夫经常家暴，最后被害死了。
于是，我妈就说，与其嫁给这样的丈夫，还不如不结婚，老了进养老院，至少还安全。
过了几天，我妈又觉得敬老院不好，虐待老人。
因为她看到某个视频里讲，某某养老院虐待毒打老人，老人在里面饥一顿饱一顿，甚至吃过期饭菜。
看到这样的故事，我妈又觉得，进养老院还不如找个人结婚，不管对方咋样，好赖还有个伴，有人照顾。
真正让我感到无助的，是她借给我哥钱那件事。
多年前，家里有几亩地被征用，补偿了三十万块钱。
这笔钱，我们兄弟几个一致认定作为父母的养老钱，谁都不能动。这笔“巨款”就到信用社存了大额订单，存在我妈名下。
在农村，除非有大病，这笔钱应该足够两个老人养老了。另外，平时我也每年都给父母零花钱，给父母买衣服。
所以，实际上，这笔钱直到我父亲去世，里面的一块钱都没动过。
变故出现在父亲去世后。
我哥先后以做生意本金不够、需要买车等等各种理由，每次或两三万或三五万或一两万，把存在我妈名下的那三十万借走了大部分。
等我知道的时候，只剩下五万了。
我赶紧打电话告诉我妈，这五万无论如何不能再借了，一定要守住，万一你哪天要急用，没有了咋办？
我妈一边答应，一边笑呵呵地对我说，妈不是还有你嘛！
我心里想，万一我也有靠不住那一天你咋办？
手里握几万块钱，自己用着到底方便，为什么全部要指望儿女呢？但这话没法说。
结果，担心什么来什么。我妈到底没有抵挡住我哥的甜言蜜语，把最后的五万元也给了我哥。
我妈把钱给我哥之前，也没有打电话跟我商量一下。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三四个月以后了。当我妈告诉我，她把最后五万也给我时，我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清空了存折上的存款这件事，很快遭受到了现实的捶打。
一年后，我妈得急性阑尾炎住院，急需手术费。我哥让我妈找我出钱。当时我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出差，回不去。
最后还是我找了当地朋友把我妈送到医院做了手术，陪护的还是我朋友两口子，跑前跑后。
我用手机给朋友转了医疗费，前后花了一万来块钱。
四天后，我赶回来，请朋友两口子吃饭，送给给朋友一条华子、两瓶“六年”、一套高档化妆品。
朋友两口子说什么也不要，最后在我坚持下，才收了烟。我心里过意不去，后来他老婆过生日我又把那套化妆品送给了她。
我哥呢？借着忙生意为由，只在我妈住院期间露了两面，就再也没出现过。医院里的人还以为我朋友是我妈的儿子呢。
再后来，我妈时常怀念我父亲在世的时候。
她总说，你爸在时，我们俩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街上所有的饭馆你爸都带我吃遍了。只要我一说觉得困乏了，不想做饭了，你爸不是带我出去下馆子，就是自己到街里把饭买回来。
现在呢？我手里没有钱了，就靠着每个月那一百来块钱养老金，也就够买个药。幸亏还有你每个月给我零花钱，要不然谁管我？！
前段时间，我妈刷视频，里面的人说，老人一定要给自己留下养老钱，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存款一下都给儿女，要不然一定会后悔。你手里没有存款了，子女就不会拿你当回事。
接着就举了各种反面事例。
我妈听了，深有感触，对我说：
智能手机用迟了，我早些用的话，知道这个道理，也就不会把自己弄得手里一点存款都没有了！
我一句话也没说。
人老了，是真的会糊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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