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不要谈爱情

老年人谈爱情，向来被视为是不合时宜的。人们见了，每每显出古怪的神色，仿佛目睹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这倒也难怪，少年人的爱情是春日的花，老年人的爱情却是秋后的草，虽则同是生命，却已不被期待了。

伊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灰白的头发被风微微吹动。对面的老头子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向她走来，手里捏着一朵蔫了的小花。老头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管空荡荡的，显出两条细腿。他将花递给她时，手分明在抖。

"给你。"老头子说。

伊接过花，竟显出少女般的羞赧来。路人走过，投来一瞥，又匆匆离去。那眼神里分明写着"老不正经"四字。

公园里的少年男女挽着手臂，嬉笑着从他们身旁经过。少年人的笑声很亮，衬得这一对老人愈发寂寥了。老头子忽然局促起来，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将手从伊的手背上缩回。

老年人何以不该有爱情？大约是因为他们的爱情里没有将来罢。少年人的爱情向着未来伸展，结婚、生子、白头偕老，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期待上。老年人的爱情却已到了末路，前头只有病榻与坟墓，再无"将来"可供憧憬。世人不喜欢看没有结局的故事。

伊和老头子是在医院的走廊上认识的。伊扶着墙练习走路——中风后的康复训练；老头子坐在长椅上等药，膝上摊着一本旧书。伊走过时，书掉在了地上。老头子弯腰去捡，却差点栽倒。伊扶住了他，两人相视一笑。

此后他们常在公园相见。起初只是并排坐着，看云，看树，看嬉闹的孩童。后来老头子开始给伊带些小东西：一片形状奇怪的树叶，一块光滑的石头，一朵野花。伊则给他带自己烤的小饼干，装在印着向日葵的铁盒里。

他们的子女知道了这事。伊的女儿皱起眉头："妈，您都这岁数了，别叫人笑话。"老头子的儿子更直接："爸，人家指不定是冲着您的退休金呢。"

老年人谈恋爱，在世人眼中，竟成了一种罪过。

那日下雨，老头子没来公园。伊等了一上午，心中不安，便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老头子的儿子，语气冷淡："住院了，肺炎。"伊买了水果去医院，却被护士拦在门外："非直系亲属不能探视。"

一周后，老头子出院了，却再没来过公园。伊按着记忆找到他家，开门的是他儿子。"我爸说不方便见您。"门关上了，轻轻的一声"咔嗒"，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

春天又来的时候，伊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对面的小路空荡荡的，再没有那个拄着拐杖的身影。长椅下钻出一朵小野花，黄灿灿的，在风里摇晃。伊弯腰想摘，却停住了手。

就让它开着罢。迟开的花，也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