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和解总在无趣老年到来……

昨天端午，我回娘家照例不干活，我只在村庄走动，把自己当童年里一朵游荡的花。

我必然去叔叔家坐坐。

我大叔叔年轻时是个美男子，我早就写过了。美成什么样子呢？因为从小习武，又因为喜欢写诗，所以总是被人当成文武双全的公子世无双……公子当年被我的女老师追求，我每天得帮他们传情书。

后来公子好高骛远，终究是应了“小时了了”的结局……但是懒人有懒命，他儿子能干，所以他六十左右就过上了老太爷的生活。

六十还有点肤白貌美的少年英姿。

我爹爹大他十岁，从前很疼他，慢慢人老多怪，两个人都听老婆的话，关键是两个人的老婆都不太清白，所以生了点闲气。

我每次去坐坐，叔叔倒是高兴。

可是昨天他突然问:听人说你写了很多小说？

我一惊，心想每次写了他们那么多坏话，这要揪出来可以给我在宗族里定罪了。

而且叔叔正在重修家谱的小组里担任什么职务。

幸好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拿出一张我爹爹写的重修家谱的倡议书给我看。我一看又不耐烦了，爹爹写得文白夹杂，全无当年文采，一看就知道在迁就村子里那群文化程度不高的宗亲旧友……却又有点不甘心的卖弄意味。

但我还是很高兴体察到了他们兄弟开始和解的迹象。哥哥又有了老哥哥的亲切，弟弟也有了老弟弟的尊重。

也许老年太无趣了，无趣到只剩下归途。最多在归途里重修一份家谱，把自己写进去一笔才是正经。

我爹爹对修家谱的兴趣好像都不大，他只喜欢没完没了上山砍柴。看他把木柴码得多整齐。

海子要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的愿景，倒是被我爹爹实现了。

爹爹昨天还在规划重新把院子的水泥地浇平整，仅仅因为他的老友们嘲笑院子地面不平，到时爹娘百年后摆席桌子都放不平，开不了席。

所以他着急了，下了决心再干一场。

这个固执又追求完美的老头，几十年来做的事情很离谱。

他五十岁拍的遗照涂了口红，挂在墙上被人看一次笑一次；

他六十岁请了挖机占山为王为自己采了一块墓地，墓地经过了十年风雨又灌木丛生；

他为自己打的棺材放在楼上二十年成了粮仓；

他现在又考虑水泥地不平不好开席。

……

可是我惊奇发现好像大家都差不多，殊途同归的岁月里很多人和事慢慢开始放下并和解了。

我也开始老了。

堂弟沧海上次来看我，回去后对他爹爹惊呼:姐姐都开始长白头发了！

姐姐长白头发奇怪吗？

他自己，三十多岁的人，大肚腩，秃顶初现……并且有不近女色的自律了……好男人一个。

男人越来越好是因为越来越老，也开始与世事和解了。

再往前走一走，爹爹们干过的荒唐事，我们也要来一遍的。

本事只有那么大。

世界只有那么大。

一生只有那么长。

谁还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