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游神的食物密码

文|邢娜

在2024年春节之前，我甚至对游神一无所知。还是在2023年的春夏交接之时，我从北京只身一人搬到了福州生活。福州，全中国最低调的省会城市。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有人说，这里是有福之州，能在这里生活的都是有福之人。

几乎身边认识的福建人都跟我说，我们那里的××最好吃，只有长乐人敢说，我们这里的海鲜是最好的……就在这一年，福建长乐凭借游神出圈，在这场人类与神明同乐的背后，我看到了与食物的链接，那同样是福建人的信仰所在。

哪怕你没有去过长乐，但是在福州的大街上也能看到冰饭专门店，闽南地区的人们每每看到都会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四果汤，大致的区别就是里面一定会有糯米饭。传统的糖水味儿有点像北京各地都有售卖的老冰棍，很塑料的感觉，当下的人们更多会选择奶茶底。

也有长居海外的长乐人，打算把冰饭开到美国或者日本，一次次来家乡考察。如果说长乐冰饭是平民小吃，那么漳港海蚌则是中国精致料理常见的高级食材。福建的佛跳墙被称为皇帝菜，皇后菜即鸡汤汆海蚌，国内最好的海蚌来自长乐的漳港。每一颗饱满的海蚌中，是一定要有蚌针，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如果你吃的海蚌里没有这支针，是可以不付钱的。

声名远播的冰饭和海蚌，出了长乐，你还是可以找到的，但是供桌文化却是长乐独有。在广东跟福建，过年都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和北方用面食捏成各种形状各异的贡品比起来，我在长乐见到的全都是整只的猪、羊、牛，但是唯有长乐，会在五花肉上面放一把刀，然后在刀上撒一撮盐，据说长居海外的福建长乐人，看到这一幕就知道是自己家乡没错了。

如果你恰好赶上了游神季，多半会被本地人的情绪所感染，每一场声势浩大的游神都会有众多的食物饮料的补给站，大都是在各村的祠堂、老年活动站这样的地方，准备了颇有当地特色的粉干、鱼丸、糯米咸粥、肉燕、花生牛奶……我抵达的时候已经临近晚上8点，我在一个补给站发现了大红袍无糖茶饮，就想着扫码付一下，才发现是免费的……

都说福建是兵家不争之地，却是神仙的必争之地。当我在八闽大地溜达了近一年，去了那么多寺庙，感受了历朝历代的建筑之后，才在长乐，第一次跟神仙走在了一起，我们一起在田埂上散步，还是个微雨的夜晚。

长乐游神，对我而言，是一种非常具象化的体验，仿佛从冗杂的现实中抽离了，一下子到天宫了，一眼封神的那种。如果你觉得福建跟广东是最有过年气氛的省份，那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福建不但年味重，而且过年的时长也超过了你的想象。

网上你看到的所有段子都是来自现实生活，你以为年已经过完的大年初十，是长乐游神的高潮，整个正月里，几乎每天都在游神。其实很像是听一场音乐会的安可部分，你以为已经到尾声了，发现后面总是有返场。

在福州，是有追神日历的。到了正月，你搜索福建游神，大致就可以知道哪里会有，但一定不要错过长乐厚福的游神，那是游神里绝对的天花板。我拉着刚认识三天的朋友就冲向了长乐。大年二十三，长乐又一次大游的日子。

你不用做任何的攻略，导航地图里全红的位置，那就是游神队伍行进的方向，倘若是在夜晚，跟着烟花爆竹声就能找到。“别说，晚上的游神是比白天有意思。”说这话的时候，我跟朋友们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游神队伍靠近。她说：“什么叫做夜游神啊，晚上看游神，才是灵魂所在。”

朋友们都是福州人，他们已经津津乐道了一路，但我们在村口看到将近两米高的神将的时候，还是被震慑住了，随之而来的则是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我完全听不到自己在讲什么。一个未经证实的热知识就是，浏阳市长非常喜欢福州，这个城市一个月的烟花需求量就能完成整个爆竹行业的KPI。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战地记者，当我在鞭炮中奔跑过的时候，瞬间就感到——人世间的那点痛对于神仙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第一次跟着神仙的队伍，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深夜田埂边只有一盏盏的红灯笼，长乐的村民们会自觉地在狭窄的位置，用人墙来维护行进的秩序。

神仙随时都会坐下来休息，他们身边几乎都会配备长条的凳子。就在我聚精会神走路的时候，有人碰了一下我的腰，转头居然是神仙……当然是神将，然后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给旁边的朋友讲。

关于历史文化人文非遗，我们已经从火出圈的文章中看到了太多。但是我想写一些亲历之感，那是我们从一个村子撤离打算开赴下一个村子的时候，几乎每一个碰到的本地人，都在跟我们介绍下一次的游神会是什么规模，在哪里举行之类。

我们在街上等车的时候，我看到了刚刚被鞭炮炸过的地方，阿姨在认真地清扫，你甚至可以去任何一间店里去倒杯水或者借用洗手间。在游神经过的祠堂、宗祠里面都有免费的饮料和小吃。

长乐人是美国赚钱中国花。我在一段游神视频的评论中看到了这样一句，瞬间破防，他说：我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我看到了很多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在那些祈福的老人里我没有看到我的外婆，希望她一切都好。

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人们说有海浪的地方就有长乐人的影子。他们都是非常拼搏的人，父辈带着这一代人去国外打拼，老人们守在祖宅附近，有了钱就会寄回来，老人们则祈祷神明护佑海外的游子们发财，前程似锦。

活该福建人有钱，他们拼命地祈福，带着神仙一起来到人间。骨子里却是对信仰的坚持，那是人们自古以来的习惯，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没有耕地可以耕种，他们更相信的是爱拼才会赢，祈祷神明庇护子孙。

跟神仙的凌晨散步结束，后劲非常大，就像朋友在路上说的：“刚才那一场游神，感觉特别梦幻。”对我而言，则有一次涅槃重生之感，信仰所绵延的力量让我整个人的精神世界被重塑了，跟赵世子在临近午夜时分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真的有被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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