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22日，一个看似平常的A股收盘日，却因一场高规格的新闻发布会而备受瞩目。国家金融监管部门的“三位掌门人”齐聚国新办，围绕“高质量完成‘十四五’规划”这一宏大主题，向公众交出了一份金融领域的成绩单。

其中，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先生掷地有声地宣布：“人民币已经成为全球第三大支付货币。”

此言一出，振奋人心！这标志着在“十四五”期间，人民币实现了从国际舞台上的“默默耕耘”到跃居世界第三、亚洲第一支付货币的历史性跨越。

然而，喜悦之余，一丝疑惑悄然浮现。就在近期，全球知名的金融报文传送服务机构——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刚刚发布了2025年8月的统计数据。

数据显示，人民币在全球支付货币中的份额为2.93%，排名第六位，不仅远低于美元和欧元，也落后于英镑、日元和加拿大元。一个“全球第三”，一个“全球第六”，这中间隔着三位“选手”。

巨大的排名差异，不禁让人心生疑问：究竟是SWIFT的统计出了偏差，还是潘行长的表述有所夸大？谁在讲述真实？答案，就隐藏在“统计口径”这看似枯燥却至关重要的细节之中。

第一、统计范围大不同：全口径VS单一渠道

要解开这个排名差异之谜，关键在于理解双方引用的数据来源和覆盖范围存在根本性区别。

SWIFT的局限：单一渠道的“显微镜”。SWIFT是全球应用最广泛的跨境支付报文系统，作用如同国际金融交易的“信使”。它的核心功能是安全、高效地在不同银行间传递支付指令信息（即报文）。

然而，它有一个天然的、也是决定性的局限：它只能统计和追踪那些使用其报文系统进行传输的交易。换言之，任何一笔跨境支付，如果不走SWIFT这条“信息高速公路”，那么无论金额多么庞大，在SWIFT的统计报表上，它都如同从未发生过。

央行的视角：全景扫描的“广角镜”。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所引用的“全球第三”的结论，其依据则是基于全口径数据。

这意味着央行所掌握的，不仅仅是流经SWIFT系统的人民币支付信息，更包含了所有通过其他途径、其他系统、其他模式完成的跨境及国际人民币交易支付总额。这是一种更为全面、力图反映人民币真实国际使用广度和深度的统计视角。

因此，问题的核心不在于谁“说谎”，而在于双方观察和衡量人民币国际使用的“窗口”大小不同。SWIFT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但远非全部的观察窗口。那么，究竟是哪些重要的人民币支付活动，被SWIFT的“显微镜”遗漏了呢？

第二、被遗漏的关键拼图：SWIFT统计不到的那些人民币交易

至少有三大类重要的人民币支付，是SWIFT的统计报表无法捕捉到的，而这恰恰构成了央行全口径数据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显著提升了人民币在全球支付版图中的实际份额和排名。

中国自主的“金融动脉”：CIPS系统交易。这是被SWIFT遗漏的最大一块“拼图”。中国拥有自主建设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 CIPS）。与SWIFT主要承担信息传输（报文）功能不同，CIPS是一个集成了跨境支付信息传输和资金清算结算功能的综合性系统。在早期，CIPS参与者主要依赖SWIFT进行报文传输。

然而，随着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深入，特别是越来越多的境内外金融机构作为直接参与者接入CIPS，一个显著的变化正在发生：大量人民币跨境支付交易开始直接通过CIPS完成从指令发送到最终清算结算的全流程，完全绕开了SWIFT系统。

公开数据显示，2024年，CIPS系统处理的跨境人民币支付业务金额同比大幅增长了43%。这种强劲的增长势头在2025年势必延续。如此庞大的交易量，完全在SWIFT的视野之外。当央行将这些通过CIPS完成的支付纳入统计时，人民币的全球支付份额自然获得巨量提升。

庞大的“内循环”：境内人民币支付。在传统认知中，SWIFT主要用于跨境支付。但值得注意的是，对于一些货币（如欧元、英镑），其境内大额支付清算有时也会使用SWIFT报文服务。

然而，对于人民币而言，情况截然不同。中国拥有独立、高效、覆盖全国的国内支付清算系统（如大额支付系统HVPS、小额支付系统BEPS、网上支付跨行清算系统IBPS等）。

所有发生在中国境内的、以人民币进行的交易支付，无论金额大小，都通过国内的清算体系完成，完全没有必要、也极少使用SWIFT系统。

这意味着一个天文数字级别的人民币支付体量——中国这个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内部经济活动所产生的支付流——完全不被计入SWIFT的“全球支付货币份额”统计中。这无疑极大地“拉低”了SWIFT报表中人民币的使用占比。

活跃的“毛细血管”：小额跨境支付。中国是全球电子商务最发达的国家，跨境电商业务规模巨大。这其中，存在着海量的个人对个人（C2C）、小额企业对个人（B2C）交易。这些交易的金额往往较小，可能只有几十、几百或几千美元（等值人民币）。

对于1万美元（或等值）以下的小额跨境支付，出于成本、效率和便捷性考虑，通常会选择通过非SWIFT的渠道完成，例如第三方支付机构、特定的跨境汇款平台或银行内部的清算网络。

在这些渠道中，有相当一部分交易是以人民币进行结算的。这些活跃在“毛细血管”层面的、涓涓细流般的小额人民币跨境支付，同样未能进入SWIFT的统计数据库，成为SWIFT数据未能完全反映人民币实际使用情况的又一个因素。

第三、认清现实，脚踏实地：人民币国际化的成绩与挑战

综上所述，央行行长潘功胜关于人民币已成为“全球第三大支付货币”的表述，以及SWIFT报告显示人民币排名第六的数据，两者之间看似矛盾，实则源于统计口径的根本差异。双方都没有“说谎”，只是依据的数据范围不同。

SWIFT受限于其系统边界，无法捕捉所有不使用其报文服务的人民币支付活动。而中国人民银行作为货币当局，拥有获取更全面交易数据的渠道和能力。

从反映人民币真实国际使用广度和深度的全面性角度来看，央行的全口径数据无疑更具代表性和说服力。这清晰地印证了在“十四五”期间，人民币国际化确实取得了实质性、突破性的重大进展，跃居全球支付货币前三甲是水到渠成的成就。

然而，在肯定巨大成就的同时，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认清现实存在的巨大差距。潘行长所说的“全球第三”，与排在前两位的美元和欧元相比，差距依然非常显著。

尤其是美元，其在国际支付、全球外汇储备、国际投融资、大宗商品定价等多个关键维度上，依然保持着遥遥领先的、近乎垄断性的主导地位。这种格局的形成非一日之功，其根基深厚，涉及经济、金融、政治、军事、科技、制度等多重复杂因素。在中短期内，美元的这种主导地位很难被根本撼动，也找不到明确的替代者。

因此，对于社会上可能出现的、认为人民币能在短短数年内迅速赶上甚至替代美元成为新的世界主导货币的“速胜论”观点，我们必须坚决摒弃。这种想法既不切实际，也可能带来冒进的风险。人民币国际化的道路，注定是一条漫长、复杂且充满挑战的征程。

它需要我们保持战略定力，秉持务实理性的态度，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推进各项基础性工作：持续深化金融改革与开放，完善金融基础设施（如CIPS），丰富人民币计价金融产品，拓展人民币在贸易投资中的使用场景，稳步推进资本项目可兑换，并积极参与全球金融治理体系改革。这是一个从量变积累到最终质变的过程，其进展很可能是渐进式甚至缓慢的。

结语：信心与理性并行

对于广大老年朋友而言，理解人民币成为全球第三大支付货币背后的“统计玄机”，有助于我们更全面、更客观地看待国家金融发展的成就。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里程碑，是国力提升和国际影响力增强的体现，值得我们自豪。它也为我国庞大的外汇储备管理和未来的国际经贸活动提供了更坚实的基础，长远看，对国家经济金融的稳定发展、包括养老保障体系的可持续运行都具有积极意义。

同时，我们也要深刻认识到国际货币格局演变的长期性和复杂性。人民币国际化的辉煌成就令人鼓舞，但前路依然任重道远。我们需要对国家金融发展的战略部署保持充分信心，也需对征途上的挑战保持足够的理性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