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狗日的老年

作者/冰山雪峰

这狗日的老年，像个不请自来的瘟神，把曾经利落的身子骨搅得七零八落。年轻时总以为这一天还远，就像二十岁看六十岁，只当是日历上一串模糊的数字，哪会想到日子是踩着风火轮往前跑的。记得刚过五十那阵，还总跟人说“等孩子成家了，我就去学摄影，把年轻时没拍够的风景全补回来”，还说要在阳台种满花草，活得像首诗。结果真到了这时候，相机举一会儿就胳膊酸，镜头里的景晃得眼晕；花盆搬了两个就直喘，腰像坠了块石头，才明白有些念想，早被岁月磨成了泡影。

这狗日的老年，不仅偷了力气，还捎带偷走了自在。年轻时扛着几十斤行李能健步如飞，如今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膝盖像生了锈的合页，每动一下都发出“咯吱”的呻吟，下台阶得扶着墙慢慢挪，生怕一不小心就栽下去。慢性病更是如影随形的鬼魅：高血压的药得按时吃，忘了一顿头就昏沉得像灌了铅；糖尿病这不能吃那不能碰，看见别人啃块红烧肉，口水在嘴里打转也只能咽回去；腰椎间盘突出犯起来，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夜里能疼得睁着眼到天亮。更有甚者，被重病缠上，化疗把头发掉得稀稀拉拉，手背扎满针眼，曾经能抡起斧头劈柴的手，现在连端杯水都抖个不停，去趟厕所都得人搀扶，尊严被一点点磨掉，只剩下对疼痛的恐惧和对日子的熬。

人老了，记性就成了漏风的筛子。前一秒还想着要给花浇水，转身进了厨房就忘了；刚把眼镜放在桌上，转眼就到处翻找，最后发现正架在鼻梁上。有时跟老伙计聊天，说到兴头上，想提当年一起打拼的事，话到嘴边，那人名却像被谁藏起来了，急得拍大腿，末了只能叹句“哎，老糊涂了”。想出门晒晒太阳，得先摸摸口袋里的药够不够；想跟老伙计凑凑局，刚坐下就觉得浑身不得劲；甚至想好好睡个囫囵觉，不是被尿憋醒，就是被关节疼搅得半梦半醒。镜子里的自己，背驼了，腰弯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哪还有半点年轻时的模样。

这年纪，还得在夹缝里装模作样。在儿女面前得装得轻松，说“没事，我不累”，转头就把药盒藏进抽屉；在孙辈面前要撑得精神，想陪他们跑两步，腿却不听使唤；在老友面前强撑着不服输，明明疼得龇牙咧嘴，还说“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可装久了也累，转过身就想找个地方靠着，叹口气说句“真扛不住了”。

人这一辈子，就像一趟列车，中途不断有人上车，也不断有人下车。年轻时同行的人多，热热闹闹；老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有时想找个说话的，翻遍通讯录，却不知该打给谁。前阵子听说老张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想起当年一起在河边钓鱼，他总说“等咱们走不动了，就坐在轮椅上接着钓”，如今只剩个空鱼竿靠在墙角，蒙了层灰。原来，衰老不只是身体的退化，更是一场场无声的告别，告别朋友，告别过往，最后慢慢告别这个世界。

可再怎么骂，日子还得往下过。疼得厉害了就哼哼两声，缓过来了就坐在门口看看天，看着邻居家的孩子蹦蹦跳跳，心里头叹口气，又觉得活着总比啥都强。毕竟这该死的老年里，也藏着点零碎的暖：儿女端来的一碗热粥，老伙计打来的一个电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的那点热乎气，就靠着这点暖，一天天往下挨。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不用再为谁硬撑着，想睡就睡，想吃就吃，高兴了就跟老伙计杀盘棋，输了也不用脸红，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能平平安安地走到底，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