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痛的心不止“被刺痛的心”

□李琛（湖南师范大学）

“南登北调”“百登夜行”“虚空索登”。今年9月，这些新创的网络词汇描绘了一场奇特的迁徙：来自山东、黑龙江等地的中老年男性纷纷奔赴吉林白城。他们头发花白，却意气风发，怀揣着与网恋对象——白城大姨“被刺痛的心”见面的期待，住满了白城火车站对面的宾馆。这场被网友称为“老登为爱大迁徙”的事件，在短时间内成为网络热点。

白城大姨在今年3月离婚后，开始在网上高频发布征婚视频。她的视频内容朴实、直白：每天对着镜头诉说“你啥时候来白城？我去车站接你，咱一块吃个饭吧，带你去见见我妈。”“你怎么还没来呢，等见面的时候亲你一口，别不好意思。”这些设计下的亲密、私密的对话，是她面向全网公众的公开内容，让许多中老年男性误以为大姨是在单独与他们对话。一位山东临沂的大爷毅然买票前往白城，在火车站对面的宾馆苦等三天；一位黑龙江的九旬老人不顾家人阻拦，执意要前往白城见心上人。

类似的故事在不断上演，从全国各地开往白城的火车上，挤满了这些“为爱奔走”的老头。

这些老年人对数字世界的信任，成了被消费、被利用的软肋。在他们的认知里，也许只是单纯以为“视频不会作假”“眼见即为实”。他们不了解短视频平台的算法推荐，不知道镜头前的人设可以精心打造，更不清楚一段段看似真诚的对话，可能只是为了吸引流量、赚取利益的脚本。认知上的鸿沟，让他们在虚拟世界里毫无防备。就像博主“张栓子的快乐生活”视频里的爷爷，一口唐山口音的AI就能让他对“黄昏恋”深信不疑，沉浸在虚假的温情中无法自拔。技术的发展让欺骗变得越来越容易——AI可以模仿熟悉的声音、生成逼真的画面，陷入“甜蜜爱情”的老年人们，就像赤手空拳的士兵，面对隐藏在屏幕后的“敌人”，毫无招架之力。

随着“白城大姨”账号被封禁，这场闹剧似乎暂时画上了句号，但相似的账号却接连涌现。它们延续着白城大姨的风格，用“我就想和你说说话”“等你来见我”这样亲切的话术，继续收割着中老年群体的情感与信任。这背后，可能是一条针对老年人情感需求的灰色产业链。在流量至上的时代，部分创作者将老年人视为“流量富矿”，肆意消费他们的孤独与真诚。他们深知，老年人的情感需求长期被忽视，只要稍加“投喂”，就能轻易获得关注与流量，进而转化为商业利益。这种将他人情感当作牟利工具的行为，不仅违背了道德底线，更是对人性的践踏。

有人将这场“迁徙”归咎于老年人的“愚昧”“跟不上时代”，可这样的指责何其残忍。我们是否想过，当我们沉浸在数字世界的便捷与精彩时，还有这么一群人可能正在努力追赶却屡屡碰壁？他们年轻时，用双手为家庭、为社会创造价值，如今步入老年，却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技术时代。他们不是不想学习，而是缺乏学习的渠道与耐心的引导。子女们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教父母使用智能设备；社会层面，针对老年人的数字技能培训也相对匮乏。于是，他们只能在数字世界里独自摸索，在虚假与真实之间艰难分辨。那些看似“不体面”的情感表达，那些在我们看来荒诞的行为，不过是他们在孤独的晚年，渴望被爱、渴望被关注的真实写照。这不是人格品质的差异，而是时代发展留下的代际鸿沟，是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承担的责任。

每年春季，成千上万只白鹤飞抵白城周边湿地，在此停歇补给。这些候鸟的迁徙是基于本能的真实行为，而老人们的“为爱迁徙”则建立在虚拟世界的海市蜃楼上。

当我们在屏幕前调侃这场闹剧时，是否能多一份同理心？是否能看到那些被刺痛的心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孤独与渴望？每一位老人都曾年轻过，他们也经历过属于自己的时代浪潮，如今他们老了，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不该成为被嘲笑、被欺骗的对象。

因为真诚，从来都不该被如此消费的。

在数字时代的浪潮中，我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前行，而忽略了身后的老辈们。作为子孙，我们也许应该多花些时间陪伴老人们，教他们使用智能设备，帮他们分辨网络信息的真假，让他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与关爱；社会层面，我们需要更大程度地完善、普及针对老年人的数字化服务体系，开展更多的数字技能培训课程，为老年人搭建安全、便捷的数字生活环境；而平台与创作者，更应该坚守道德底线，拒绝消费他人情感，用优质的内容传递温暖与正能量。

被刺痛的心不止因为“被刺痛的心”，还有更多的在数字时代迷失方向的老年人们。人的一生中可能有无数个悬念，唯独结尾没有，所有人都将殊途同归。也如周大新在《天黑得很慢》里表达的：“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单从年龄的层面上说，其实只存在着三种人，即已经变老的人，即将变老的人和终将变老的人。”我们该如何面对老年人的情欲？如何阻止住自己对他们所作所为的傲慢评判？如何更包容地、渐进地将他们裹入我们的寻常语境里？如何让他们渴望被爱的心情得到温柔安放，而不是被互联网消费？……这所有的问题，都值得我们深思，而不是止于调侃。

毕竟，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也会成为新技术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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