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人需要保持的自知：

老陈退休后的第三个月，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拔下了第一根白发。他捏着那根银丝在指尖转了转，最后轻轻丢进马桶。水流漩涡带走的不只是一根头发，还有他坚持了六十年的某种确信，关于年龄只是数字的确信。

儿子给他买了智能手机那天，老陈对着外卖软件研究了整晚。红烧肉要选肥瘦相间的，他指着屏幕对老伴说，这和去菜场挑肉一个道理。可当他第一次独自下单时，却把收货地址选成了二十年前的老住址。外卖员在电话里说找不到位置，他急着解释，越说越乱，最后对方叹了口气：叔叔，让家里年轻人帮您下单吧。

那个周末社区举办围棋赛，老陈带着他收藏的云子去了。对面坐着个戴耳机的年轻人，落子快得让他心慌。中盘时老陈发现有个劫争算错了，手指悬在棋盘上空犹豫着。年轻人摘下一边耳机：要不您再想想？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了他鼓胀的自尊里。

最让他受挫的是孙女的教育问题。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他用了三元一次方程解出来，孙女却哭着说老师不是这样教的。儿子委婉地提醒：爸，现在教学方法不一样了。那天晚上，他在书房翻出自己当年的教师证，玻璃相框映出阳台上枯死的兰花，他总按自己的方式浇水，却忘了植物也在更新换代。

转机出现在社区读书会。七十三岁的李老师分享读《三体》的感悟：刚开始觉得科幻太新潮，后来明白，不是书的内容新，是我的思维旧了。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皱纹里盛着笑意。老陈突然发现，承认不理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装全世界都该按自己的时钟运转。

他开始学着在超市结账时坦然掏出手机扫码，虽然动作慢些；遇到不懂的网络用语就问孙女，听着孩子用稚嫩声音解释yyds的意思。有回修空调的师傅夸他：您这岁数还会视频通话真不容易。老陈笑着指指窗外：树老了更要发新芽，不然春天就白来了。

现在他每天还是去公园下棋，但会主动约战不同年龄段的棋友。有时输给少年人，他就乐呵呵记下新定式。那盒云子他送给了社区活动室，装棋子的檀木盒里压了张纸条：棋局会老，棋路常新。

昨夜暴雨，老陈在阳台救活那盆兰花时忽然明白：自知不是认输，而是看懂时光在生命里刻下的水纹。就像他不再纠结白发数量，却开始珍惜每次理完发镜子里那双依然好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