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冬天的暖气是真热，出门穿短袖进地铁穿羽绒服

零下 30 度。 这是我手机天气预报上显示的温度，一个能让屏幕都反应慢半拍的数字。 我当时正站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的出口，冷空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扎透了我三层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眼前凝成一团扎实的白雾，久久不散。 我裹紧了租来的、厚得像棉被一样的羽绒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到底是怎么熬过冬天的？

可当我推开酒店大门的一瞬间，另一个世界扑面而来。 一股干燥、灼热的气浪，像夏天午后的热风，轰的一下把我整个人吞了进去。 眼镜片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清。前台穿着短袖衬衫的小哥，微笑着递过来一张房卡，额头上还沁着一层薄汗。 我当时的感觉是：大脑短路、体感错乱、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秒钟穿越到了赤道。 我以为这只是酒店的特殊礼遇，结果后来的一整个月，我发现我错了。 在俄罗斯的冬天，这种“冰火两重天”的体验，不是奢侈，而是日常。

一、穿短袖开窗看雪，俄罗斯的“硬核供暖”

第一周，我住在莫斯科一栋斯大林时期的老公寓里。 房子很气派，层高三米多，窗户巨大，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墙角那几根其貌不扬的暖气管。 那不是暖气，那是烙铁。 房东太太，一个叫斯维特兰娜的阿姨，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她指着暖气片，用简单的英语加手势告诉我：“热！别碰！会烫伤！” 我半信半疑的伸出手，离着还有十厘米，一股烫手的热量就逼得我缩了回来。 这玩意儿的表面温度，估计能直接煎鸡蛋。

室内的温度计，稳定显示在 28 度。 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世界一片银白，安静的像一部默片。 窗内是我，穿着一件T恤，热的口干舌燥，必须每隔一小时就去喝一大杯水。 到了晚上，问题更严重了。 盖着被子热，不盖被子也热。那种热不是温暖，是一种焦灼的、无处可逃的烘烤感。我整晚都在一种半脱水的状态里挣扎，睡的极其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起来，鼻子干的像要裂开，甚至流了鼻血。

我终于忍不住，问斯维特लाना阿姨：“这暖气能不能调小一点？” 她一脸无辜的摊开手，指了指暖气阀门，那是一个早就锈死的铁疙瘩。 “关不掉的，亲爱的。”她笑呵呵的说，“这是中央供暖，整个莫斯科都这样。要是觉得热，你就开窗户。” 开…窗…户？ 我愣住了。外面可是零下二十多度！ 她看我一脸震惊，直接走过去，熟练的推开窗户上的一扇小窗。 一股凌厉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像一把冰刀切开了闷热的空气。室内的温度立刻变的可以忍受了。 我站在窗边，穿着短袖，看着楼下穿着厚重冬装、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的行人，感觉自己像个神经病。 一个穿着T恤的神经病，在零下二十度的冬天，靠开窗户来降温。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窗户在俄语里有个专门的名字，叫“Форточка”（Fortochka）。 它几乎是俄罗斯老建筑的标配，专门为了应对“过热”的暖气而生。 这种感觉太魔幻了。 就像你快渴死了，旁边的人不是给你水，而是递给你一包盐，然后告诉你，旁边有条河。

二、俄罗斯式穿衣：一部关于“层次”的艺术

在这种极端温差下，穿衣服成了一件极具挑战性、甚至有点狼狈的事。 在俄罗斯的冬天，你看到的每个人，都是一个行走的“洋葱”。 我的出门标准配置是这样的： 最里层：一件速干的短袖T恤。 第二层：一件薄羊毛衫或者卫衣。 第三层：一件厚实的、最好能防水的羽绒服，长到能盖住膝盖那种。 下半身是加绒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底厚防滑的雪地靴。 帽子、围巾、手套，一样都不能少。 这一身装备，让我在户外零下二十度的环境里，能勉强维持一个小时的活动能力。

但真正的考验，是从室外进入室内的一瞬间。 比如坐地铁。 莫斯科的地铁站，修的像地下宫殿一样辉煌，而且，一样热的像蒸笼。 从地面入口往下走，温度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在站台上等车那几分钟，是全身酷刑的开始。 羽绒服穿在身上，感觉自己像个被包在锡纸里的烤红薯，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流。 脱下来拿在手里？那玩意儿又大又沉，像抱了个孩子，挤地铁的时候极其碍事。 于是，你会看到一幅奇景： 地铁车厢里，一半的人穿着短袖或薄衬衫，满脸通红的在擦汗。 另一半的人，则像我一样，痛苦的把厚重的外套褪到一半，或者干脆敞着怀，任由里面的热气和外面的冷气做最后的搏斗。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四个字：“热到扭曲”。

去商场、博物馆、剧院，更是如此。 进门第一件事，不是逛，而是直奔存衣处。 俄罗斯几乎所有公共场所，都有一个叫“Гардероб”（Garderob）的地方，也就是存衣处。 这是一个强制性的规定。 你必须把你的大衣、羽绒服、甚至有时候连带雪的靴子都脱下来，交给一位通常不苟言笑的大妈，换取一个塑料号码牌。 然后你才能穿着里面的单衣，一身轻松的去逛展、看戏。 这个设计非常人性化，但也带来新的麻烦。 那个小小的塑料号码牌，就成了你接下来几个小时里最重要的财产。 我好几次都心惊胆战的摸口袋，生怕把它弄丢了。丢了它，就等于丢了你在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盔甲。 有一次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我看到一个游客急的满头大汗，因为他的号码牌不见了。 最后，他只能等到所有人都取完衣服离开，对着剩下的唯一一件外套，跟管理员大妈反复确认，才被允许领走。 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在俄罗斯的冬天，丢钱包可能没那么可怕，丢了存衣牌，那才是末日。

三、暖气的历史：来自苏联的“暴力美学”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要把暖气开的这么足？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很浪费能源吗？ 后来和一个本地的朋友丹尼斯聊天，他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 “你得理解，这套系统不是为舒服设计的，是为了不死人。” 丹尼斯呷了一口伏特加，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说，俄罗斯现在这套覆盖全国的中央供暖系统，绝大部分都是苏联时期留下的遗产。 在那个年代，国家的目标是简单、粗暴、但绝对可靠。 想象一下，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在那些零下四十度、五十度的城市，如果供暖系统出了问题，那不是停暖，那是集体谋杀。 所以，苏联的工程师们设计了一套“巨无霸”系统。 在每个城市的郊区，都建有巨大的热电厂（ТЭЦ），像一颗颗钢铁心脏。 这些热电厂烧着天然气或者煤，把水加热到沸腾，然后通过一个遍布全城的、受损了就很难修复的巨大管网，把滚烫的热水输送到千家万户。 这套系统的逻辑是“宁可热死，不能冻死”。 它只有一个开关，在秋天打开，在春天关上。中间没有任何可以单独调节的余地。 热电厂输出的功率，是按照一年中最冷的那几天来设计的。 这就导致了在绝大多数“没那么冷”的日子里，供暖都严重过剩。 “我们小时候，冬天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往暖气片上泼水，听那个‘呲啦’一声的声响。”丹尼斯笑着说，“那声音，就是安全感。”

我突然明白了。 这种看似“浪费”和“不便”的背后，是一种深刻的集体记忆和生存哲学。 对于经历过战争、饥荒和极端气候的民族来说，一个能让你在零下三十度的冬夜里，只穿背心睡觉的家，就是天堂。 至于浪费能源？那是在保证了生存之后，才需要考虑的“奢侈”问题。 而且，由于俄罗斯本身就是能源大国，天然气价格对本国居民来说极其便宜，供暖费在家庭支出里占的比例并不高。 所以大家也就习惯了这种“开着暖气开窗户”的矛盾生活。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寒冷的恐惧，以及对温暖的极致追求。 它不精致，不环保，甚至有点“暴力”，但这套系统，确确实实为几代俄罗斯人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四、温暖的代价：被“烘烤”的生活

当然，这种极致的温暖不是没有代价的。 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干”。 那种干燥，和你开空调吹出来的暖风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公寓里的湿度计常年指在 20% 以下，这是一个会让你身体所有水分都加速蒸发的环境。 我的加湿器开到最大档，一天要加三四次水，但感觉还是杯水车薪。 每天早上醒来，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润肤露成了我消耗最快的生活用品，一天不涂，皮肤上就会起干皮。 嘴唇也总是干裂的，润唇膏必须随身携带。 很多俄罗斯家庭，会在暖气片上放一盆水，或者搭一块湿毛巾，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增加空气湿度。 我还看到有人在家里养了大量绿植，据说也是为了保湿。

除了干燥，这种无法调节的室温也带来了很多哭笑不得的烦恼。 我隔壁住着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刚出生的宝宝因为太热，身上长满了痱子。 年轻的妈妈每天都愁眉苦脸的，只能不停的给孩子用温水擦身。 还有一次，我朋友在超市买的巧克力，回家顺手放在了靠近暖气的桌子上。 半小时后想起来，发现已经变成了一滩巧克力酱。 蔬菜水果也坏的特别快，苹果放两天就变的蔫蔫的。 所以，俄罗斯人的冰箱通常都塞的满满的，因为很多东西在室温下根本无法保存。

这种“温暖的烦恼”，也催生了一些独特的商业机会。 我在药店里，看到一整排货架，都卖的是各种滴鼻子的盐水喷雾。 售货员告诉我，这是冬天的畅销品，几乎人手一瓶，用来缓解鼻腔干燥。 各种强效的保湿面膜、身体乳，也永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让我觉得很奇妙，一个以冰雪闻名的国度，人们最大的皮肤困扰，竟然不是冻伤，而是“缺水”。 这大概就是俄罗斯式生活的悖论吧。

五、走出暖气房：与冰雪共舞的民族

你可能会以为，在这样“室内天堂，室外地狱”的环境里，俄罗斯人一到冬天就会变成“穴居动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事实恰恰相反。 他们对冬天的热爱，超出了我的想象。 一到周末，莫斯科的公园里就挤满了人。 高尔基公园里，夏天的道路被浇上水，变成了一条蜿蜒几公里的露天溜冰场。 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蹒跚学步的孩童，几乎人人都会滑冰。 他们穿着鲜艳的滑冰服，在冰面上自如的旋转、跳跃，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 背景音乐是欢快的俄语流行歌，旁边的摊位卖着热红酒和烤肉串，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味道。 那一刻，零下十几度的寒冷，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在红场，每年冬天都会搭建起一个巨大的溜冰场和圣诞集市。 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和圣瓦西里大教堂的彩色洋葱顶，在灯光的映衬下，像童话里的城堡。 无数情侣手牵着手在冰上滑行，孩子们坐着雪橇，笑声传出很远。 我看到一个父亲，把自己的孩子用毯子裹成一个球，放在雪橇上拉着跑。孩子的小脸冻的通红，眼睛却亮的像星星。 这种景象让我非常动容。 他们不是在“忍受”冬天，而是在“享受”冬天。 寒冷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冰雪是他们最好的玩具。

最让我震撼的，是主显节的“冰窟洗礼”。 每年 1 月 19 日，虔诚的东正教徒们会凿开冰冻的河面，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里，跳进冰窟窿里浸泡三次，以纪念耶稣受洗。 我亲眼看到，在莫斯科郊外的一个公园里，人们排着长队，平静的等待着。 他们脱掉厚重的外衣，只穿着泳衣，表情坚毅的走向那个冒着寒气的冰洞。 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少年。 他们跳进去，迅速的淹没三次，然后被工作人员拉上来，身上挂满了冰珠，却一脸满足和神圣。 我站在岸上，穿着最厚的羽绒服都冻的瑟瑟发抖。 我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背后的宗教意义，但我被那种精神上的力量深深折服了。 这是一个真正强悍的民族，他们不畏惧自然，甚至敢于用自己的身体去拥抱最极致的寒冷。 而当他们从冰水里爬出来，回到温暖的更衣室，再钻进28度的家里时，那种幸福感，可能是我们这些生活在温带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

六、两种温度，一种人生

在俄罗斯待久了，我开始理解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生活方式，如何塑造了他们的性格和社交文化。 它在俄罗斯人的生活中，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室外，是公共领域。 在这里，人们是沉默的、疏离的、快速移动的。 每个人都裹在厚重的衣服里，面目模糊，像一个个在严酷环境中挣扎求生的个体。 你很少看到人们在街上闲聊，也很少有人会停下来。大家的目标都很明确：从一个温暖的室内，尽快移动到另一个温暖的室内。

而室内，则是私密领域。 一旦进入家门，脱掉那层厚重的“壳”，人们立刻变得放松、热情、话也多了起来。 俄罗斯人的社交，很少发生在咖啡馆或餐厅，更多的是在家里。 被邀请去一个俄罗斯人家里做客，是一种极高的荣幸。 主人会拿出最好的食物和酒，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沙拉、熏鱼、肉冻和自制的腌菜。 大家围着桌子，一聊就是一下午，甚至一整晚。 暖气把房间烘烤的暖洋洋的，窗外是呼啸的暴雪。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屋子里的温暖和友谊，显得格外珍贵。 你会喝很多茶，很多很多。配着果酱、蜂蜜和各种甜点。 你会喝酒，伏特加或者红酒，直到每个人都脸颊泛红，开始掏心掏肺。 我参加过好几次这样的家庭聚会。 那种感觉，就像一艘在冰海里航行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港湾。 所有的寒冷、疲惫和伪装，都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被卸下了。 你可以在这里尽情的欢笑、交谈，不用担心任何事。 因为你知道，门外那个冰冷的世界，被一道温暖的墙，彻底隔绝了。

这种生活方式，也让俄罗斯人对“家”有了一种近乎执念的依恋。 家不仅是住的地方，它是一个堡垒，一个庇护所，一个在漫长冬日里，维持生命和理智的能量核心。 那炙热的暖气，或许不那么舒适，但它提供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它在用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你：别怕，外面再冷，回到这里，就永远是春天。

写在最后

离开莫斯科的那天，又是一个大雪天。 我坐在出租车里，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被白雪覆盖的赫鲁晓夫楼。 每一扇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 我想象着，在那些窗户后面，人们穿着短袖，喝着热茶，看着窗外和我一样的雪景。 司机是个话不多的中年大叔，他看我一直在看窗外，突然说了一句： “冬天很好，因为冬天，家才更像家。”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我。 我终于明白了，那滚烫的暖气、那干燥的空气、那“冰火两重天”的日常，对于俄罗斯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一种历史的惯性，更是一种对“温暖”和“家”的极致信仰。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套老旧的系统会被更智能、更环保的科技所取代。 人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调节自己想要的温度。 但我想，那种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夜，推开家门，被一股热浪瞬间拥抱的感觉，会成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心中最温暖的集体记忆。

冬季俄罗斯旅行Tips：

穿衣法则： “洋葱式”穿搭是王道。内层穿排汗透气的T恤，中间层穿保暖的羊毛衫或抓绒衣，最外层穿防风防水的长款羽绒服。千万不要从里到外都穿的特别厚，否则进室内会热到虚脱。

必备三件套： 帽子、围巾、手套。帽子最好能护住耳朵，围巾可以用来在室外遮住口鼻，防止冷空气直接吸入。手套最好是防水的，可以触摸屏幕的那种最方便。

鞋子是关键： 一定要穿高帮、防滑、防水的雪地靴或登山靴。鞋底要厚，隔绝地面的寒气。城市里冬天会撒融雪剂，路面很湿滑，防滑非常重要。

保湿！保湿！保湿！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带上你最滋润的润肤露、护手霜、润唇膏。鼻腔喷雾在当地药店很容易买到，强烈推荐，可以极大缓解干燥带来的不适。

室内外温差： 进出室内时，相机的镜头很容易起雾，注意保护好电子设备。眼镜起雾是家常便饭，习惯就好。

善用存衣处（Garderob）： 进入博物馆、剧院、大商场，主动寻找存衣处，把厚重的外套存起来，你会轻松很多。记得保管好号码牌。

多喝热水和茶： 室内非常干燥，要时刻补充水分。俄罗斯的红茶（Чай）非常好喝，可以多尝试。

拥抱冰雪： 不要因为寒冷就一直待在室内。去公园溜冰，去看看冬泳，去体验一下俄式桑拿（Баня），你会发现俄罗斯冬天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