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塑料,怎敢过寒冬
发布时间:2025-12-03 03:30 浏览量:2
张二河把最后一把枯叶塞进灶膛,火苗窜起片刻,舔了舔黑漆漆的锅底,便又萎了下去。锅里的半碗水还没起泡,就没了动静。
他蹲在灶前,一动不动,听着窗外北风呼啸。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他脖颈发凉。这间二十平米的砖房,十年前还住着一家五口,如今只剩他一人。女儿嫁到南方后,再没回来过,只偶尔寄点钱,信也写得简短。
冬天才过一半,柴火已经烧光了。
大城村名字气派,实则只是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年轻人都去了城里,只剩下几十个老人守着空房。
张二河也曾去过城里女儿家,住了三天就回来了——马桶不会用,电梯让人头晕,最重要的是,女儿女婿为他在哪睡的事吵了一整夜。
“咱有自个儿的家。”回来后,他对村头老槐树说。
可现在,这家冷得像个冰窖。
张二河起身,打开那个褪了色的木衣柜。里面没几件衣服,最厚实的就是那件军大衣和女儿去年寄来的羽绒服。
军大衣是父亲留下的,穿了三十年,棉花已经板结,袖口磨得发亮。羽绒服是新的,他一次没穿过,太扎眼,红得刺目。
他抱起军大衣,走到灶前,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去,把羽绒服也拿了出来。
“两件衣服,总能熬过今晚。”他自言自语。
先烧军大衣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张二河把羽绒服放回衣柜,将军大衣摊在膝盖上,摸了摸领口内衬上那个模糊的名字——张建军,他父亲的名字。土改那年,父亲从地主家得了这件大衣,说是美国货,暖和得能抵一床棉被。
“爹,对不住了。”张二河轻声说,开始撕扯大衣的里衬。
布料老化,但依然结实。他用力一扯,线头崩开,露出黄黑色的棉絮。他把棉絮扯出来,团成一团,塞进灶膛,划了根火柴。
棉絮燃起橘黄色的火苗,噼啪作响,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张二河忙把几块碎木片架上去,火势大了些,锅里的水开始泛起细小的气泡。
暖和了点。他蹲在灶前,看着火光中父亲模糊的脸。父亲去世那年,也是这么冷的一个冬天。
“二河,人死如灯灭,别浪费柴火。”父亲临终前说。可张二河还是烧了整整一捆柴,让父亲暖和地走了。
火苗又弱了下去。棉絮烧得快,转眼就只剩灰烬。张二河开始撕扯大衣的布料,一块块投入灶膛。呢料难烧,冒着青烟,屋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温度刚上来一点,又迅速下降。锅里的水还没开,只是温热。
他叹了口气,起身拿出那件红色羽绒服。商标还没拆,上面写着“防风防水,轻盈保暖”。女儿在电话里说,这是最新科技,什么宇航员用的材料,要一千多块钱。
“败家子。”当时他骂了一句,现在摸着光滑的面料,却有些舍不得。
但寒冷比愧疚更锋利,像针一样刺透他的旧棉袄。张二河找来找刀,开始割羽绒服。面料坚韧,刀滑了一下,差点割到手。
终于割开一道口子,白色的羽绒喷涌而出,飞得满屋都是。张二河赶紧用手捂住,团成一团,塞进灶膛。
划火柴时,他的手有些抖。
羽绒遇火,轰的一声燃起来,火苗竟是蓝汪汪的,窜得老高。张二河吓了一跳,忙把锅放回去。这次火旺,锅很快就响了,水汽蒸腾。
他蹲在灶前,感受着久违的温暖,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羽绒烧得真旺,比柴火还旺。
但就在这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不是布料的焦糊味,而是化学品的臭味,辣眼睛,呛嗓子。张二河咳嗽两声,看见从那燃烧的羽绒中冒出黑烟,浓得像墨,粘稠得不像烟。
他想起来,女儿说过,这是防水面料,表面有特殊涂层。
塑料,他脑子里闪过这个词。
黑烟越来越浓,带着刺鼻的甜香,像是烧着的糖混合着沥青。张二河想起身开窗,却一阵头晕,跌坐在地。腿麻了,冻的。
“就一会儿,”他想,“等这阵暖和过去就开窗。”
他靠在灶台边,看那黑烟在低矮的屋顶聚集,像一团乌云。烟雾中,他看见了父亲,穿着那件军大衣,朝他招手。
“爹,我不该烧您的大衣。”他说。
父亲笑着,不说话。烟雾越来越浓,父亲的脸模糊了。
“冷……”张二河蜷缩起身子,灶膛里的火还在烧,黑烟滚滚,但他觉得更冷了,一种从骨头里透出的冷。
第二天早上,村主任来发低保金,推门发现张二河倒在灶台边,身体已经僵硬。灶膛里只剩一堆黑灰,旁边是那件被割破的红色羽绒服,还有撕了一半的军大衣。
“这傻老头,烧衣服取暖也不知道开窗。”村主任红着眼圈,对闻讯赶来的几个村民说。
窗外,北风依然呼啸。桌上,一本旧相册翻开着,是张二河年轻时和父亲、女儿的合影。那时候,家里还有一堆柴火,冬天还能烧得起炕。
两件旧衣服,果然过不了这个寒冬。
- 上一篇:这件羽绒服,在厦门过冬刚刚好
- 下一篇:江浙沪人,明天进入冰河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