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羽绒服，今冬最时髦的外套凭什么是它？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Eloise Ji

有一阵，我很着迷飞行员帽子：外皮内绒的材质，将一整个脑瓜包裹起来，额头上方一副飞行专用护目镜，看起来酷炫得不行。见过民国女性飞行员先驱张瑞芬的几张古早影像，她显得如此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令人忍不住心向往之。

飞行员张瑞芬

郑渊洁童话改编的动画片《舒克与贝塔》里，小老鼠舒克身上那套多彩的飞行员造型也让我印象颇深。酷归酷，飞行员帽子终归不够日常，所以我把注意力转向更实用也更易出彩的飞行夹克上，这件经典单品这两年热度持续走高，打开电商平台划拉几下秋冬新装，一定会看到那么几件。

《舒克与贝塔》剧照截图

在外网搜索框输入bomber jacket，跳出来的多是男装。没错，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飞行夹克的主力军是男性，但是近几年延伸至女装领域，设计也有所调整，今年秋冬再次翻红。

CBNDataBox天猫服饰11月刊里展示的冬季外套热门款式里有派克服，其实不太准确，正当红的款式其实是飞行员夹克与派克服的杂交品种，确切来说，是飞行夹克的廓形和设计叠加派克服的御寒属性。派克服的保暖是堡垒式的，依靠厚重且可拆卸的内胆来提供堪比羽绒服的极致锁温能力，专为长时间暴露在严寒中设计，可想而知，这样一件功能性极强的御寒衣物很难时髦起来，一般人穿在身上总透露着一股淡淡的苦命气息，好似心头背负着极寒地带冰雪般终年不化的往事。

其实飞行夹克也是一个笼统的称呼，也迭代了许多版本，正当红的究竟是哪个形态？纵观各个电商平台的相关款式，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飞行夹克的原型是经典的MA-1。没错，就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Matilda身上的这件军绿色夹克。这一款式由美国空军于20世纪50年代初研发而来，由轻便防水的尼龙面料制成，螺纹针织的立领、下摆和袖口既舒适又保暖，短款设计则有助于飞行员在狭小空间内操作自如。它还拥有鲜艳的橙色内衬，如果飞行员遇险，可以反穿夹克作为求助信号。

Natalie Portman在《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穿的就是MA-1

仔细一看，很多当红款式都有毛领子，这个元素从何而来？它源于美国海军在20世纪30年代末研发的款式，由韧性强且抗寒的山羊皮制成，可拆卸毛领是 G-1一望便知的核心特征。现在的款式将毛领子加宽加大，增加了华丽感和毛绒绒的冬日氛围，与夹克廓形的利落感形成巧妙的反差。简言之，现在流行的设计集MA-1的廓形 + G-1的毛领 + 派克服的保暖于一身，满足对一件完美秋冬外套的想象。

影视作品里最有名的G-1当属《壮志凌云》里Tom Cruise的造型

细究飞行夹克的演变史，会发现这样一件功能性服饰竟然走过了从“集体主义、精英与暴力”到“适合男女老少高低贵贱所有人”的完整历程。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援华航空部队“飞虎队”在中国战场对抗日军，这群顶尖飞行技术精英穿的是经典的 A-2皮质飞行员夹克（马皮制成，立领无毛领，正面有两个翻盖口袋，螺纹针织的袖口和下摆），由美国空军于1931年投入使用。每件夹克上都绣有他们的部队徽章、军衔和姓名牌，认证他们的精英身份；为防止被击落后因语言不通而被中国民众误伤，夹克背后缝有一面“血幅”（Blood Chit），用中文写明“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将飞行员的个体生命与崇高的国际援助使命绑定在一起。然而英雄的另一面是无法剥离的军事暴力本质，让这件夹克始终带有集体主义的宏大色彩与战争的血腥气息。

飞行夹克的初始象征在六七十年代被彻底改写：光头党（Skinhead）亚文化源起于1960年代末，由英国工人阶级青年群体组成，是对当时嬉皮士运动的反叛：他们多是中产阶级，有闲暇时间去探索和平与爱，其反叛建立在相对优越的物质条件之上，而底层工人面临艰苦的体力活工作、经济上的拮据和频繁的街头冲突，他们对嬉皮士的理想主义不屑一顾，更倾向于一种脚踏实地、随时开战的姿态。他们有一套相对统一且醒目的着装，兼顾了实穿性与性价比：身上一件哈灵顿夹克或MA-1夹克，内搭Fred Perry的Polo衫，下身一条Levi’s直筒牛仔裤，脚踩Dr. Martens马丁靴。到了70年代后期，光头党文化出现分裂，一部分被极右翼势力渗透，形成“白人力量”（White Power Skinheads）分支，他们的飞行员夹克上可能会别上种族主义色彩的徽章或标语。

光头党（Skinhead）

如此，光头党挪用了飞行员夹克原本代表的阳刚、力量和纪律，将它从“为国家服务”的宏大叙事中剥离，转化为工人阶级的街头男子气概和内部团结的象征。对于极右翼分支来说，他们将其与排外、种族主义的政治立场绑定，更是彻底扭曲了原本的集体主义内涵。

除了街头亚文化，同时期的电影里也有飞行夹克出没的踪迹，成为银幕“反英雄”的标配：1976年的电影《出租车司机》里，Robert De Niro饰演的Travis Bickle是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越战退伍老兵，经常穿着一件橄榄绿的M-65野战夹克（与MA-1同属军品谱系）。这件夹克是Travis越战经历的实体遗留物，更是他无法脱下的心理“制服”，它也像一层情感硬壳，包裹着他麻木、孤独、无法与人建立正常情感连接的内心，疏离之下潜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被压抑的暴力潜能。

《出租车司机》剧照

长期以来，飞行夹克的意象一直与男性牢牢绑定，哪怕二战期间的女飞行员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女性穿着飞行夹克真正进入主流视野还要看1986年的电影《壮志凌云》：女演员Kelly McGillis的经典造型开启了女性穿飞行夹克的风潮，也让观众认识到“男装女穿”别具一格的化学反应。

《壮志凌云》剧照

1980年代末开始，高级时装也瞄上了这件可塑性极强的衣服：法国设计师Jean Paul Gaultier通过其副线品牌 Junior Gaultier将军用 MA-1 飞行夹克引入了高级时装领域，并创造了适合女性穿着的短款版本；90年代末千禧年初，奥地利设计师Helmut Lang保留了它的功能性细节，但将它们提炼得更加锋利、极简，在夹克的袖口（或内部）加入了标志性的腕部束缚绑带，最初可能源于军用急救功能，但在Lang的设计中增加了一种解构的趣味。

Helmut Lang对MA-1夹克的演绎

21世纪10年代开启的明星街拍风潮，对飞行夹克在大众印象里的巩固功不可没：Rihanna在街拍中大量穿着各种颜色和材质的MA-1 bomber jacket，并搭配高跟鞋和手袋，将街头感与高级性感融为一体，确立了“上宽下紧”的经典穿法；Taylor Swift在流行专辑《1989》演唱会的舞台造型里有一件标志性的绿色亮片MA-1夹克，干练又动感，宣告着自己从乡村彻底转型流行势在必得的决心，也反映出10年代经济上行期的昂扬斗志。就这样，飞行员夹克彻底走下神坛，走过街头，进入每个人的日常衣橱。

左图：Rihanna在街拍中穿着各种颜色和材质的MA-1 bomber jacket；右图：Taylor Swift在《1989》演唱会的舞台造型里有一件绿色亮片MA-1夹克

一件脱胎自飞行任务的工装夹克，为什么可以流行这么久，横跨无数风格流派，最终飞入寻常百姓家？它在诞生之初与传统意义上的男性气质和集体荣誉强力绑定，然而功能性决定了它会被广泛的人群穿在身上，中性色调又让它具备融入任何风格的潜质，好比一块画布，可以任由穿着者涂抹自己的色彩。由此，它从审美光谱的一级慢慢扩散开来，四面开花，直至今天。

演员Ryan Gosling在电影《亡命驾驶》里穿着一件标志性的白色缎面飞行夹克，背后有一只黄色蝎子

本质而言，实用是飞行夹克的终极长寿密码。它最初为生死攸关的战场环境而设计，因此功能至上、极度耐用、适应各种战斗环境；对当代老百姓来说，螺纹袖口、领口和下摆足以抵挡日常寒气，面料通常轻便防水，多口袋设计便于装载日常物品。这件夹克足以应对日常通勤的磨损，性价比也相对友好，是一件可以穿着多年的投资品，因此具备超越快时尚的优越性。另一边，羽绒服本是冬季必备No.1，然而随着近几年羽绒价格持续走高，外形还是一如既往的乏善可陈，很多人将兴趣转移到飞行夹克上。

Jennie演绎bomber jacket

除了实用价值本身，它还能提供不少情绪价值：飞行夹克的廓形自带利落腔调，能为日常打扮注入不费劲的时髦气息。如果说西装太正式，羽绒服太臃肿，那么源自工装的oversized廓形自带一种精心打扮过的随意，契合当下反对内卷、追求松弛感的大众心理。对现代女性来说，它硬朗的工装骨架与柔软的毛领、多样的色彩形成亮眼的反差，足以演绎甜酷风。

女飞行员先驱Beryl Markham与她的作品《夜航西飞》

在此之上，飞行夹克本身承载的文化内涵也能为购买者带来低成本的精神释放。拿《舒克与贝塔》举例，舒克出身卑微，为了逆天改命，他借了一架玩具直升机，穿上微型飞行员制服，为他人提供帮助，最终实现了平民英雄梦；我们对女飞行员飒爽英姿的想象，除了前文提及的张瑞芬，还有很多源于另一位女飞行员先驱Beryl Markham，她是第一位独自由东向西飞跃大西洋的飞行员，晚年写下经典回忆录《夜航西飞》。我们跟随她优雅辽远的笔触，翻阅她的黑白影像，穿起飞行夹克，也会联想到她无数次飞跃非洲大陆途中孤独又快意的时光，可以为平淡的日常生活注入精神燃料。

如此我们便明白，飞行夹克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它的文化渊源为极致实用性增添了历史厚重感与诠释个性的空间，而它的工装出身也为这些联想提供了真实可触的质感。一言以蔽之，它满足了我们的浪漫想象：既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凭借一股凌云壮志，我们便能直上云霄。

References：

From World Wars to Notorious subcultures: Charting The MA-1's History

Tracing the MA-1 through fashion and sub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