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影单,关于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国家
发布时间:2024-04-28 16:31 浏览量:10
热热闹闹的北京电影节接近尾声,单读编辑部终于结束了在工作间隙冲向影院的忙碌一周。编辑部今年的影单,因为读了柏琳的《边界的诱惑:寻找南斯拉夫》,有意识地添加了几部关于南斯拉夫的电影。这片土地上,曾经涌现过许多奉献了影史经典的电影工作者,也有在今天的挑战下继续向世界讲述自身的当代影人。
我们循着柏琳在书中提到的电影,展开了一次南斯拉夫的影像游走。我们看到在解体、分裂、战火、独裁等醒目标签之下,由繁复的意象承载的复杂历史,那里有豪情与热血、悲情与泪水,一张张生动的人的脸孔,以及昨日梦想散去后的何去何从……
今天单读分享 6 部与南斯拉夫相关的影片。切身行走在巴尔干半岛上,是一件太过遥远的事,这些影片的大多数取景地也已经消失,只有小部分仍然留存在这片土地上。但我们能够从柏琳的书写,和这些影像之中,尽力寻找一个较为完整的南斯拉夫。
01
20 世纪 70 年代,北京电影制片厂译制了南斯拉夫导演哈伊鲁丁·克尔瓦瓦茨的两部电影——《桥》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也许对许多当代年轻人而言,“萨拉热窝”“南斯拉夫”“巴尔干”只是历史教材里的关键词、考试的重点。而在老一辈观众心里,这两部红极一时的电影,曾构成人们对信念、团结与勇气等品质的想象和认同,成为英雄主义和时代精神的象征。其中的电影台词为时人耳熟能详:“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暴风雨就要来了”“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那首《啊,朋友再见》也已家喻户晓(它原本为在“二战”期间流行的意大利歌曲,歌词本是“啊,姑娘再见”)。
《桥》讲的是“二战”期间,南斯拉夫游击队阻止党卫军迎接德国军队回撤,成功炸毁一座桥的故事。任务看似简单,但因为游击队的人手和炸药有限,少校“老虎”只好逐一寻找同盟——从炸药专家、情报员到桥的建筑师,经历党卫军的几抓几逃,真假间谍的戏码也在这个过程中上演着。
为这份解放事业增添悲剧色彩的是,待到犹豫不决的建筑师在桥上亲自点燃炸药,小分队仅剩三人——社会主义的革命热情与战争的泪血悲剧是并置的。在《边界的诱惑:寻找南斯拉夫》里,电影《桥》、前南地区的物理桥梁与作为意象的桥不断出现。当南斯拉夫已成昨日辉煌,这片土地正为选择东方或西方、与大国结盟或不结盟、国家统一或分裂争个不休时,“桥”成为今天我们理解它的历史和现状的切口。而“桥”的命运如何,这部电影已经作出了预言。
电影之外,导演与演员们的命运也令人感叹:60 年代电影拍摄时,他们都是南斯拉夫人,进入历史的幻觉里并肩作战;而在 90 年代,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解体时,扮演“老虎”的塞尔维亚演员与扮演炸药专家的克罗地亚演员因为波黑战争一度反目成仇;中文媒体热爱渲染导演克尔瓦瓦茨在波黑战争里活活饿死,实际上他是拒绝了“老虎”以及其他演员的逃亡邀请,因心脏问题死在他喜欢的家乡萨拉热窝。
电影《桥》02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背景是接近“二战”尾声的 1944 年,纳粹将党卫军上校芬迪特里士派往萨拉热窝,全力消灭瓦尔特领导的当地游击队。于是,老英雄巴塔带领游击队的同志们与纳粹斗智斗勇,双方展开数回交锋。时至今日,历史早已远去,瓦尔特的雕像孤零零立在萨拉热窝的绿地上,而当代人却要转身面对新的时代与挑战。但或许,只要电影依然在播放,只要《啊,朋友再见》的音乐还会响起,旧日的热血就仍未熄灭,新的信念也仍有可能。
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03
《谁在那儿歌唱?》是一部充满黑色幽默的南斯拉夫公路电影,讲述了 1941 年德军入侵南斯拉夫前夕,一辆开往贝尔格莱德的公共汽车的旅途故事。
这辆公共汽车搭载着形形色色的人,退役老兵、富人、新婚夫妇、吉普赛音乐少年、司机父子等,他们身份不同,性格迥异,在路途中经历封锁、索财、偷窥、诬陷等等,展现了人性的善良、愚昧、恶毒、贪婪、淳朴、虚伪……然而,他们相互倾轧的同时,又因为相同的目的地而一同前行。
影片对于战争悲剧的描绘是侧面且隐晦的。穿插于影片中的两位吉普赛少年的歌唱欢快又悲哀,路途中的诸多阻碍隐约展露战争即将爆发的端倪:军事路障迫使他们绕道而行;车轮被索要过路费的农夫扎破;休息时汽车被行进的军队征用,司机的儿子被强迫参军;退役军人的钱包掉在路上,乘客们却怀疑两个吉普赛少年偷窃而对他们拳打脚踢……最终,这趟前往贝尔格莱德的旅程成为一趟赴死之旅。在德军的轰炸下,公交汽车焚烧、倾倒,幸存的两位满面污秽的少年从车窗爬出,继续歌唱……被掩盖在荒诞又滑稽的情节和音乐之下的,是强烈的悲剧色彩。
如何描绘一个面临战争的社会?《谁在那儿歌唱?》给出了独特的答案。导演斯洛博丹·希扬用简单的电影语言描绘了一幅被战争撕裂的社会图景,而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知道战争即将开始,但还是执着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
电影《谁在那儿歌唱?》04
20 世纪 30 年代的巴尔干半岛上,一个叫米亚的女人沿着亚得里亚海的海岸线漫游,写下一封又一封明信片,对着海浪诉说她的思念。五十多年后,这些明信片出现在二手小店的货架上,褪色模糊的画面与跨越时代的蜜语呼唤着旧日:“吻你,从那里到这里”“我就像是你永不会长大的孩子”“即使没有房子,依然爱你”。
这是斯洛文尼亚导演伊戈尔·什特尔克早期创作的短片,虽然稍显青涩,但后来为人所称道的诗意镜头与叙事内涵,在此间已展露一斑。赫瓦尔岛上圣母像的慈爱荣光、修道院飘扬的沉重钟声、航船无尽的尾波和火车汽笛的鸣响……恋人的絮语带我们回到南斯拉夫的历史记忆,却又提醒着人们随后的巨变与硝烟。而无论是得不到回应的爱情还是动荡的时代,都在湛蓝无际的海波里缓缓远去。
短片《明信片》05
影片开始于一场荒诞的狂欢——两个醉酒的年轻人,在乐队的簇拥下,坐着马车在夜晚寂静的城区横冲直撞。很快到了天亮时分,炮弹声压过了乐声,轰炸迅疾地发生在广场、住宅区,甚至动物园。动物们开始和人类一起在街上奔逃,互相吞食,然后死去,只有少数幸运的动物被带进地下,与藏身地堡的革命者一起,开始了数十年的地下生活。
影片汇集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想象:被放出牢笼的动物,开始在昔日家园互相攻击;因为爱国而穴居地下,却反被投机者蒙骗近 20 年的革命者;一直温情善良的弟弟,在打伤亲人后向上帝祷告,画面中刻意出现的白马;困住所有人的地牢,被猩猩率先打破......
导演艾米尔·库斯图里察奇异的想象和天才般的调度能力,在看似平静的结尾处更清晰地彰显了出来。所有逃往地上的人,最终都重回地下,共同回到爆破前的那场婚礼上,冲突与矛盾都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开始像会在婚礼上聚集的亲友一般关心对方。
承载婚礼的小岛在结尾处与大陆断裂,漂向远方。也许这样一个能够远离世界的孤岛,是南斯拉夫人梦想中的故乡,他们“在这里找了新的房子,迎接心爱的客人”,并将自己国家的故事,“像讲童话一样”讲给之后的所有人。
电影《地下》
06
镜头在巴尔干山脉里的核试验基地与巴黎的医院之间来回切换。用影片中法国马泰医生的话说,两者产生关联也是一种链式反应——四名南斯拉夫科研人员在核实验中遭遇辐射,前往法国就医,让濒临放弃的他重启了骨髓移植实验(这在当时实属大胆创举)。
相较奥本海默、切尔诺贝利,这是一段发生于“冷战”时期鲜为人知、也突破认知的“核”故事。它真实发生过,只不过长时间静悄悄地躺在两边情报机构的档案中。
再往后看,会更讶异于这些人物竟然都有现实中的对应:几位只与突然造访的南斯拉夫人有一面之缘的法国人释放出了善意,甚至有人甘冒生命为生命垂危的南斯拉夫人捐赠自己的骨髓。其中一幕戏,是美丽的南斯拉夫姑娘和美丽的法国女人都褪去了衣物,同时在手术台上为未卜的结果手握十字架祈祷。边界,看似强大到不可侵犯,此刻却不攻自破。
导演选中这一事件作为创作蓝本,其中超越政治/边界/藩篱的人性光辉无疑耀眼,另一重戏剧性也不可忽视。他将一场制造死亡(也可解读为必要的发展)的实验和一场挽救生命(却不可避免导向死亡)的实验并置,目的除了展露科学、政治与人性之间的张力,更是要完成这场生与死的置换。
影片中南斯拉夫科学家对着法国医生说,我们“一年有五个季节,春季、夏季、秋季和轰炸季”。有很多镜头给予了南斯拉夫青年喝酒、调情、跳舞时的情状,都如此动人。对于饱经创伤的巴尔干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可以再超越生命本身。
尽管《绝密配方》表现为一个意识形态让位于人的童话故事,但置身现实又让它的表意暧昧了起来。让如今挣扎于是否融入“西欧”的塞尔维亚回忆起、演绎起这段历史,难免招致这样的疑问:这是一种对西欧的示好吗?
电影《绝密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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