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白粥

发布时间:2024-04-29 17:10  浏览量:8

文|邢娜

我奶奶,全世界我最像的一个人,走了。哭了好久,还是缓不过来。

我现在生活在距离故乡天津近1800公里的福建。京津冀地区寒潮预警之后,大规模的冰冻天气来袭,但天气预报说,福建明后天的气温将达到27℃,似乎无常才是常态。我想着可以再哭一会儿,因为哭完脸也不会皴。

姚翠荣,我真的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似乎她的名字早已叫做奶奶。奶奶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变过,自我记事儿起,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到处都是不待见我的人。奶奶就像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垃圾箱一样,装着我这个小废物。

那是我跟幼儿园最后的缘分。我的父母向他们保证,我可以安静地坐下来,但是似乎所有的集体活动我都无法参与。小朋友在做游戏,我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栏杆发呆,我觉得自己跟身陷动物园里的困兽没有任何区别;别人睡午觉的时候,我只能把天花板当成世界的尽头,恨不得一眼望穿;上厕所都是排队,我甚至因为懒得排队,跟男生一样站着小便……

最终等到了爆发的一天,老师为了让我安静下来,跟我说:“你奶奶就在门口呢,你可得乖乖的。”我大喊着:“我要找我奶奶!“然后用了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出教室,路上我跟一口刚刚从炉火上端下来的锅打了一个照面。老师带着我去看急诊,我被抹了一脸烫伤膏的时候,依然在说:“我要找我奶奶……老师骗我,我奶奶没在门口……”

自此,再没有人逼我去上幼儿园了。于是三岁半的我,在天津老城的南市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孩子,每天就像街溜子一样的生活,我爸妈把我扔给奶奶,我奶奶就把我扔给了大街。

我认识的人大都很会做饭,即使不会做饭也不会瞎做,可以说身边就没有做饭难吃的,而我奶奶绝对是做饭不咋地的那种。但是你说她不会做饭吧,有几道做得着实好,因为她有大把的时间。只要我爸去看她,她就会备好煎鱼,天津人叫鲫头或者马口鱼,刺极多,奶奶会用花椒跟大把的盐腌上,沾上面粉,用煤炉子最低的火,不放一滴油,慢慢焙熟。

咸鲜干香,还有花椒微微的麻,我几乎是不吃的,因为刺太多,又很咸。直到后来忽然有一天,好奇我爸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食物,然后就不可收拾了。奶奶给我爸的小鱼干,每次都被我吃掉大半,还要配上奶奶煮的那碗粥。

直到我第一次在汕头的高级私房菜里喝到一碗白粥的时候,才恍然那是我奶奶的味道,因为这是用时光来熬的。一碗稠粥熬到米粒开花,再加上两条小鱼干,可能奶奶是把我当成小猫一样在养。每每到了饭点儿,院子里都是饭菜香,纯种 e 人如我,就会站在门口问人家在吃什么。然后跑回家找奶奶要个碗,就去人家里盛饭了。

从小,我就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巷口的嘎巴菜早点铺子是我爸爸同学家开的,不想吃我奶奶做的饭的时候,就去要一碗嘎巴菜。直到我在北京生活多年,网购来嘎巴之后,打卤的时候直觉需要用香菜根来熬卤汁,才恍然想起来这是味蕾的肌肉记忆。

用我奶奶的话来说,三斤橘子放我眼前,用不了一会儿就没了。但我记忆里的,永远是奶奶在做菜,我在旁边捣乱,她顺手给我一个白菜心,告诉我这是水果。天津白麻叶白菜是有名的,但对于一个倒霉孩子来说,哪怕是甜度最高的菜心也根本谈不上好吃。那时候就是炉子烤一切,花生、栗子、红薯,哪怕是馒头片,她都不舍得给我炸着吃,就放在炉子上烤。

我人生最懵懂的那些年,都是在她身边。她也烦我,因为我是个一刻都不闲的孩子,吃东西的时候可以不说话,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嘚啵。我甚至跟磕巴学说话,把自己学成了口吃。但凡我爷爷、伯伯或者是一个熟人带我出去溜达,她都开心地溢于言表。

她的口音不是天津话,对我永远说一句:去去吧……她的家乡在河北易县,她出生的地方在燕下都,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 “易水” 就在边上。

她十几岁来到天津投奔亲戚,就再也没怎么回过故乡。我知道她绝对不是近乡情怯的那种,或许就跟我一样,只是单纯地不留恋。或者就像她们说我,你这个狗脾气跟你奶奶是一样的。在我爸爸的描述里,她年轻时候是会自己做旗袍的,倔强倨傲又干练。家里来了客人,爷爷让奶奶出来敬杯酒,奶奶出来一口干了,然后转头回厨房继续炒菜。这点看上去,我挺随她的。

今天午后,天阴沉沉的,忽然间想到奶奶,大脑里隐隐有个意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奶奶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疫情几年,断断续续地联络,因为我一直相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晚间,我妈在视频里跟我说,奶奶走了,我去杭州的前一天走的。她跟我女儿商量之后,决定不告诉我。我的奶奶,姚翠荣走完了她89岁的一生。那天我的心慌慌的,慌得就像我丈夫姜寻走的那一天。女儿说,那是心电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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