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6、金像奖佳作:剖开中产家庭隐性暴力,揭示了孩子成长中的隐秘疤痕…
发布时间:2024-04-28 15:01 浏览量:9
看点 最近一部教育电影上映,看哭诸多观众。影片经由一个十岁男孩的坠落,剖析与审判的是整个社会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或许我们能从电影的细腻表述里,来思考到底什么才是良性的教育,而这或许能挽救那些即将“坠落”的生命。
文丨柯察金 编丨Lulu
最近的院线里,值得一看的甚少,但也出现两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佳作,很巧,皆与“坠落”有关。
《坠落的审判》,聊婚姻里的一地鸡毛;另一部,则少有地谈及教育,而且居然还是港片,片名不带“坠落”二字,讲述的却也是10岁学童坠楼的隐秘故事。导演卓亦谦凭此获得12项金像奖提名,并拿下新晋导演奖。
电影其名,叫作《年少日记》。去年在上海电影节亮过一次相,没赶上,好在今年又正式上映,豆瓣评分已经涨到8.6分,是部难能可贵的作品。
整部影片非常安静、克制,没有任何过度煽情,几乎在沉默中令观者落泪。如果有朋友说是湿着纸巾看完的——那么大概率不是夸张的营销,而属于“自来水”——这个词用在这算是双关吧。
当然也看到有人说,看此片无共情之处。这当然正常,大概还是件好事,说明生活很幸福,只有阳光没有阴霾。不过在外滩君看来,三流作品才爱“设计”催泪弹,好的作品不需要所有观众都同情,关键在于引发每个人的思考。
看完此片,不敢再轻视思考。良性的教育需要思考,思考能挽救即将“坠落”的生命。
《年少日记》,顾名思义,以一个男孩在生前所撰写的日记(也是遗书)为线索。
开幕即揪了把心,在过去的时间线里(十多年前),我们看到小男孩郑有杰从高楼一跃而下,好在只是跳了个小台阶,毫发无伤。
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临近香港DSE大考,中学老师郑Sir在班里发现一封匿名遗书,他决心找出作者、防患于未然。
遗书上一句“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勾起他的记忆,随着一部尘封的日记本被翻开,时间又回到过去。
人物关系很简洁。这是个律师之家,父亲郑自雄,母亲郑黎嘉欣,然后是两个儿子,哥哥郑有杰,弟弟郑有俊。
我们还没法判断郑Sir是两兄弟中的谁。总之另一个在10岁时从楼顶坠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导演使用了悬疑电影里常用的“叙事诡计”,手法很高明。
在两兄弟中,哥哥的性格天真烂漫,喜欢看热血漫画,脑子里装满了奇妙的想法;
弟弟则总是忙于学业、考试,表示自己虽然擅长学习,但并不喜欢。很多人一开始都认为,活下来的郑Sir应该是哥哥郑有杰,因为他的理想正是当个好老师,而且开幕时的似跳非跳也像个小插曲而已。
然而随着影片深入,大反转来了,坠楼死亡的竟是哥哥有杰,那个贡献了全片最多笑容的男孩;而好学生有俊,则做了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师……于是乎,电影似乎同样转向了一场“坠落的审判”——到底是谁杀死了哥哥?
郑有俊摩挲着哥哥10岁留下的发黄纸页,一个文字又一个文字地读下去,一滴泪接着一滴泪,陷入无尽的沉思……
苦痛源于暴力,而暴力在影片中的呈现,是逐渐升级的。
影片开头的一次慈善会,揭示了郑家的体面。
父亲郑自雄在香港有着不错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以至于很阔绰地给学校捐了一笔款子,并在全校发表演讲;
小儿子有俊带来一段出色的钢琴演奏,妻子、大儿子在掌声中,在台下盛装出席…
尽管“中产”不是个特别清晰的定义,但郑自雄显然超过了这个界限。并且,还是白手起家。
精明能干的郑自雄,无疑是“××梦”的获利者和坚定拥护者。在他所缔造的这个东亚家庭里,他信奉着两件事:
家里的一切都是自己赚来的,这决定了他是无可厚非的一家之主;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果没有收获,一定是没有更努力
如果说小儿子有俊让郑自雄很满意,那么大儿子有杰则像是个反义词,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学习能力扶不起来。
没有收获的哥哥,不可避免要经受棍棒的洗礼。家里的鸡毛掸子,似乎也是郑自雄专门教训大儿子所设。
肢体暴力外,还有言语暴力。
有杰其实是个很可爱乖顺的小孩,他渴望成为弟弟那样出色的人,于是甚至比其他小孩更显得“懂事”,比如帮父母做早餐讨好他们。
在慈善会上,有杰也想刷刷存在感,赶紧给妈妈递过去一杯水,并且“卖弄”了句英语。结果回去路上,父亲却颜面尽失般地严厉训斥他,因为有杰把“glass of water”说成了“cup of water”。
“不会讲英语就不要讲。垃圾!”到这里,我们仍然不能确认跳楼者的身份。因为有杰看上去是个有点“钝感”的小孩,他还是会笑,挺会用各种方法排解,比如跟着玩偶演对角戏,听校长说“写日记能变聪明”所以开始记事,把自己想象成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有次考砸了,他还主动把鸡毛掸子递给爸爸。
然而,表面的暴力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正如皮肉之苦并非最难以忍受。
真正的暴力就像黑云压城城欲摧,在显性暴力背后,还隐藏着更痛苦、更深刻的隐性暴力。
这种隐性暴力,或者说是一种结构化的暴力,大体可分成三个方面。
其一,“金字塔式”的权力暴力。
父亲不必多言,是金字塔的权力顶端。
剧中的母亲,本应是孩子的另一护盾(很多时候是最后的护盾),但有杰的妈妈一方面确实是在家庭中缺乏话语权,另一方面,她对儿子的关心大多数时候也局限于他的成绩、表现上,并没有情绪方面的照料。
处于塔尖下面一层的母亲,接受丈夫的“熏陶”,长久以来形成如此逻辑:
孩子争气=老公满意=家庭和睦=皆大欢喜;
反之,孩子不争气=老公不满意=她要承受压力=家庭破裂=大家都不开心。她常常怪罪大儿子,“为什么要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如此,大儿子成为家里“最不安定”的因素。当有杰又一次因成绩被学校叫家长后,母亲一边哭泣着一边愤愤对他说,“以后如果我跟你爸爸离婚,一定是你害的。”
她看似总在大儿子身后“擦屁股”,其实从来都忽略了孩子的心理需求。有段时间,有杰因为学业压力每天都睡不着觉,在课堂里忍不住要呕吐,表示希望像别人一样看看精神科医生。母亲断然拒绝,并且说:
“看什么精神科?精神科是给有精神病的人看的。”这话像极了那些说“抑郁症都是吃饱了”的人。看来艺术的确是来源于生活。
再说二儿子有俊,他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是很稳固的,但这种稳固完全依托于成绩、受到父母的赏识。抽中了脑子灵光的基因彩票,有俊不管学任何东西都表现优异。然而,对于这个被嫌弃的哥哥,有俊选择了远远地旁观,事不关己。当哥哥哭着要抱住他寻求安慰时,他也总在睡觉。
哥哥痛苦地抱住睡觉的弟弟
而有杰,毫无疑问,是整个家庭结构中的最底层。
其二,社会层面的“观念暴力”。
这种观念简单概括,就是郑爸崇信的“××梦”,或称“优绩主义”(Meritocracy)。
优绩主义并非贬义词,它只是用一种优胜劣汰的方式,鼓励人们追求卓越和成功。然而丛林法则若完全施加于教育事业,则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社会观念暴力。
在影片中,其实出现过一些能够拉哥哥一把的人,但可惜,当家庭和社会整体而言都倾向于优绩时,这种救命稻草本身也朝不保夕。
有杰在钢琴方面也非常迟钝。不过,他有一位天使般的女家教Miss Chan,总是很耐心温柔地鼓励他、开导他。
正是这位钢琴老师听到有杰敞开心扉说,长大后想做一个理解、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然而没过多久,Miss Chan就被辞退了,理由是“她教不好钢琴”。接替她的是位严厉的男教师,就像有杰在学校里遇到的所有凶巴巴的老师们一样。男教师对大哭着的有杰说,哭完了继续练,眼里没有一丝怜悯。
有杰在当晚的日记里写道,“想念Miss Chan。都怪我弹不好琴,害她被赶走。”
有杰在每个夜里失眠睡不着觉时,就会看他最喜爱的漫画家的少年漫画。打着手电筒看漫画,能够让他稍微安心。
没想到有天他从电视新闻看到,这位漫画家被发现在家中自尽身亡,消失在香港这个快节奏、高压力的现代化大都市里,宛如一缕白烟而已。有杰心里的英雄圣殿也猝然崩塌了。
其三,“异化”的暴力。
在郑家这个精英家庭,父母的爱是明码标价、需要高回报的。弟弟受到更多的爱,也只是因为他让父母的面子过得去。
一个10岁的小男孩,本应尽情享受童年的乐趣,像热血漫画故事那样天真,然而年纪轻轻的有杰已被告知:个人的价值是与成就紧密相关的。
有成就,便可以去迪士尼,到美国旅行,买更多的玩具;没有成就,就是废物、垃圾、不孝之子。
人不再是目的,而是异化成了追求目标的工具。人的自我价值,不依靠内在,而单凭外在的社会评判标准来实现。
跟随着有杰的视角,我们能深切体会到他的恐惧——害怕成绩不好,害怕留级,害怕父亲的言语肢体暴力,害怕母亲失望的眼泪,害怕老师的责骂,害怕所有玩具、漫画都被扔掉……
已经濒临精神悬崖的哥哥
尤其是在被逼弹钢琴那段,后来看到有人评论说,屏幕的小孩分明是童年的自己,一边哭着、手指抽筋,一边在父母的威逼谩骂中摸索音符。
生命停留在10岁的郑有杰,在日记中的最后一句说,“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如果我离开了,很快,大家都会忘记我的”,第二次纵身一跳,这次终于重重落地、迎来解脱。
而这个孩子在片中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到这里故事结束也未尝不可,但导演还有些想说的话。
好学生有俊,那个目睹哥哥被逼死的弟弟有俊,长大后又活成什么样呢?
在有杰离开后,讽刺的是,他在世上的痕迹似乎真的很快消失殆尽。他的过世理由,对外公开的是“生病”。
母亲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是摘掉了婚戒永远离开了这个家,也彻底抛弃了另一个儿子。有杰房间的一切东西都被清理干净,除了他的那本日记被弟弟藏起来,封闭在心底。
当初那个三好学生有俊,长大后摇身一变,成了中学老师郑Sir。
这么聪明的郑有俊,到底还是没有成为父亲眼里出类拔萃的大人。
有俊的潜意识里不断浮现出一张稚嫩的脸,时而哭,时而笑。那是他哥哥有杰的脸。
他记得有一次,哥哥带着他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天台,哥哥说,你有什么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都可以对着天空发泄。有俊说,学习让人好闷啊。哥哥第一次知道,原来成绩那么好的弟弟,也并不是爱学习。
弟弟和哥哥短暂的融融时光
哥哥去世那年,有俊还未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涵义。他对爸妈说,下次如果再去度假,要带上哥哥。
成人后的有俊,似乎是捡起了哥哥的理想,做了中学老师。时至今日,这座城市学生的压力似乎比过去只大不小。
有俊说不上是多温柔的老师,只是发现匿名遗书的那刻,他下意识决定应该谨慎处理。然而被校园暴力的听障学生Steven,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因为“全校都知道郑Sir正面临婚姻危机。”
电影的英文名字,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直译是时间会让一切翻篇,但童年心里的疤痕,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有俊长成了一个别扭的大人。
没有人教会他健康良性的“关系”是怎样、“爱”又是如何,于是别扭的他,渴望爱,却又害怕爱,不敢承担亲密关系中的责任与义务。随着有俊哭着说对怀孕的妻子说,自己永远没办法做个爸爸,他在感情中也彻底地陷入失败。
有俊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当这个强势的男人因为年老体衰,挂着最后几口气瘫在病床上的时候,有俊只是尽道德义务去匆匆看了一眼。父亲过世时,无妻无儿,身边只有一个身份不详的情人。
好在,导演给了有俊一个走出来的机会。
有俊重新翻开哥哥的日记本,并接着后面续写了它,后面的故事,是他把温暖的臂膀给了班里的所有学生,做了真正的好老师;并且,第一次对妻子袒露心扉、诉说往事……不知道,他的人生会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有人说,这部电影太暗了,看得人过于压抑。
怎么说呢,电影至少有影也有光,还是留下了一些希望与温情,社会层面的数字才是更加冰冷。
根据香港大学的数据,2022年香港每10万人中有14.5人死于自杀,自杀率为14.5,高于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10.6。15至24岁的青少年自杀率从2014年的6.2急升至2022年的12.2,创下历史新高。
电影艺术作品(或是新闻)将影子暴露出来,不是为了人们在震惊中头晕恶心,而是有所警示,给教育绑上“安全带”。
对于郑自雄这样的家长,外滩君想到最近看到的一个热帖,讲的是为什么国内的年轻人会和老一辈对工作的观念差距那么大,挺有些道理。
现在大陆年轻人的父母一辈,深得“时代红利”,坚信没有不可攀之阶梯、不可解之难题。对孩子们如今的四处碰壁显得不屑一顾,只用“懒”字总结;
然而在年轻人看来,面临着经济下行的他们,已经完全没有父母辈当年的机遇、环境,却要被各种不理解。
因此,急于彰显自己“没问题”的家长,往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陷入了执迷。再用优胜劣汰、天道酬勤这套来鸡娃,还行得通么?
自以为是会带来忽视,而忽视,真正使得求救而不得的孩子“坠落”。
看了幕后采访可以了解到,《年少日记》算是据真实改编。10多年前,导演卓亦谦还在大学读电影专业,有一天他看到一位同学在角落里写东西,就走过去问他在写什么。对方回答说,在写自己的故事。这个朋友平时写剧本就很厉害,卓礼貌地说,期待你的作品。
导演卓亦谦抱着电影中出现的“河马”
结果等第二天他再得知这个朋友的消息,已经是跳楼的死讯,前一天在写的也不是什么剧本,而是遗书。因为刚好遇见了卓,对方就把信写成了对他诉说的口吻——家里人根本不支持他继续学电影。
这事给卓亦谦留下了沉重一击,十几年来他不停地问自己,当时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
后来每当有新闻报道类似的事情,他都会留意,家庭、学业与工作压力……发现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原因。包括他自己,从小也感到身边的压力。他成绩不算好,“会考只有8分”,电影里的粉色河马,是他儿时真实的玩具,那时的他会像有杰一样“自言自语”,向河马倾诉自己的心事和遐想。
卓亦谦、电影学院的同学,以及同一片天空下生活着的每个年轻人……所有人都有可能面临或大或小的精神压力。最可怕的并不是压力,而是当所有人都在push时,没有任何一只手过来拉一把。
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孩子再说,自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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