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北京人，在日本旅居4年，最难的是租房子，老人不愿意带孩子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926位真人的故事

我叫无尘@无尘有物，一个热爱逛各种集市的旧物猎人。我还有个同样热爱旧物的恋人，共同的追求让我们牵手至今。

为了旧物，我们从北京到杭州，再到上海，再到日本。旧物在哪，家就在哪。

因为没淘到中意的家具，家里一度只有两个饭碗。有客人来家里吃饭，我们等客人吃完了再只好轮换着吃，这成了生活中另样的乐趣。

我也说不出痴迷旧物的原因，一定要说，那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我的职业、事业，更是我的生活。

（2022年时的我，依然在从事自己最喜欢的工作）

1970年，我出生于北京，家就在菜市口附近的胡同里。由于父母离异，我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

深烙进骨子里的记忆，是胡同里斑驳的灰墙，家里散发淡淡木香的旧木柜，摩挲得油亮的铜水壶，还有冬季从屋檐下簌簌落下的细雪，带着时光的暖意。

离我家门口不远，有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地方，那就是信托商店，店里专门收购和出售有价值的二手物件。

印象里有老座钟、收音机半导体、手表、灯具、老家具等，很多杂件都是出彩儿的老洋货，还有从大使馆里出来的老旧进口衣物。

（在上海时的快乐时光）

在那个年代，这些都是稀罕物，很最容易勾起人们的好奇心。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好奇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

我也是这里的常客，喜欢溜溜达达蹦蹦跳跳去购物，和营业员叔叔阿姨在柜台前交谈购买，像个小大人似的。在我看来，这是件极能干，体面骄傲的事儿。

当时大部分商品都得凭各种票证购买，想要直接用钱买什么东西，或者想卖什么东西，大多是在私下进行，必须要低调。但这世界总是有胆大的先行者。

（2016年在上海武康大楼办事留影）

我发小的父亲就是这种先行者，他有个外号，叫“业余华侨”，家里的摆设都很有艺术感，大多都是外面看不到的物件。每次看到，我都移不开眼睛。叔叔见我喜欢，也很乐意跟我分享这些东西背后的故事。

在那个大家几乎穿着同样单调款式的衣服，家里的家具款式也是同样的陈旧单一时代，信托商店和发小父亲家里，让我看到了优质生活的美好。可以说，那是我人生中最早的美学启蒙。

在那些漂亮的摆设里面，我最喜欢的，却是带着时光痕迹的老物件。用了多年的藤椅，多少年前就夜夜相伴的架子床，已经摸出包浆的笔筒等等，都是我的心头好。

就连衣服，我都更喜欢穿旧衣，而且从不爱亮色，只偏爱那些低调的、沉稳的颜色。说不出缘由，家里人也没有喜欢这些的，可我就是喜欢，这份喜欢与生俱来，就像宿世因缘。

蹦蹦跳跳，四处溜达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学生生涯乏善可陈，每天不过上课、下课、考试，循环往复。

（受电影《雨果》的影响，义肢成了我最喜欢的藏品，看着他们，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义肢的主人在做什么。）

到现在，回想起我的学生时代，已是一片模糊，想不起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每到放假，我依然喜欢去各种集市闲逛，每次买到心仪的物件，就能高兴许久。

从学校出来后，我当过一段时间上班族，但我并不喜欢那种被束缚的感觉，更不喜欢随时被人管着。27岁左右，我从单位出来，开始自己干。

最早开的是一家广告公司，得益于之前在职场积攒的人脉，锻炼出的各种能力，公司的业务拓展得很顺利。成立没多久，就开始拍各种专题片，不少专题片还在中央电视台、教育电视台播放过。

那时拍片、后期制作远没有现在方便，每次拍片都得二三台摄影机同时开动，有时候还租用滑轨、摇臂等辅助拍摄设备。后期剪辑也要费许多功夫。

在广告公司，加班是常态。有时，客户的一个电话，我们就得加班到深夜，推翻之前的创意，重新构思。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有的客户会在我们修改N次后，又觉得还是第一版的创意好，我们前面的功夫相当于白费了。

（在杭州时开办的无尘古董店和民宿一隅）

广告公司虽然挣钱，可挣的是辛苦钱，受气钱，我越做越没兴趣。后来，我关掉了广告公司，又陆续开过美容院、按摩院、服装店等等。

换过许多工作，许多行业，但我只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挣口饭吃，始终没有找到做这些工作的意义，也不快乐。我迷茫起来，难道以后的人生，就要一直这样，为五斗米折腰吗？

幸运的是，早在2003年，我就遇到了我的灵魂伴侣多吉。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一家单位做文案，他是做设计的，工作上的交集，让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一个周末，我照例去旧货市场淘货，逛着逛着，竟遇到了同样来淘旧货的他。我们同时说道：“你也在这儿啊。”我们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相识、相恋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因有共同的爱好，相似的性格，让我们的相处没有一丝隔阂。

我们是姐弟恋，又不是姐弟恋。因为年龄只是一个标签，而灵魂的相吸，足以超越年龄的限定。

（我和多吉，携手便是一生）

相恋8年后，我们结了婚，多吉也辞掉了化妆品公司的设计总监工作。我们一起淘货，一起旅行，一起养了一只叫冰糖的猫。

我们去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家里也堆积了越来越多的老玩意。没有特定的种类，陈列柜、门把手，但凡带了时光印记的，都要。

起初，我们喜欢把那些老物件珍而重之地放在一处，闲暇时看看已很是满足。从没想过要用它们做些什么，更别说贩卖了。

一次去日本旅行，我们在集市上看到当地人拿着刚买到手的老物件儿，转身就用上了，十分惊讶。我问他们：“这些好东西，难道不应该好好珍藏起来？”对方却说：“瓶子要装水，锅子要炒菜，物尽其用比放着积灰不是更好吗？”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是啊，老物件之所以迷人，不就因为日日使用中的那份烟火气吗？也许，老古董们并不脆弱，更不需要放在柜子里与世隔绝。

回到家中，看着满屋子已经无处安放的旧物，突然特别想分享出去。留下最喜欢的陪着自己，余下的交给有缘人好了。那么，开一家网店吧。

开网店时，我35岁。当时的网上十分宽松，品类也没有现在丰富，上传十个商品就能开店。我和多吉想着，先试试效果，就算没人买，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多吉学美术出身，拍出来的静物照片很有情感，特别美，在首页的一丛图片中显眼极了。后来有媒体采访我们时还说，以为我们网店上放的照片，是从哪本杂志上剪下来的。

托多吉拍的照片的福，我们这个店很快在旧物圈里打出了名气，生意很不错，我也因此结识了很多同好。

我们喜欢的老物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有几百上千年历史，贵重的古董。而是真正用于日常生活中，又带有精致感的旧物，它有个英文名，叫Vintage。

Vintage家具是拿来使用的，而不是陈列。Vintage还意味着刚刚好。就像一瓶葡萄酒，太年轻，口感不够醇香顺滑，太老，又失了一些风味。40年至50年的葡萄酒，无论是口感还是色泽，都到了最美妙的时候。

（上海无尘店铺中的一角，带着老物件特有的熨贴和温度）

旧物也是如此，太老太新都不好，只有使用过年头，有一点点磨损，才会呈现出一种厚重的美，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线上很快步入正轨，还需要一间实体店，但北京的雾霾太严重，一到冬天，我就成了病秧子。我们想起曾流连忘返的水乡，思来想去，决定往南方走。

带着家里的猫冰糖，我们从北京搬到杭州，几经折腾，2012年时，我们在上海落了脚。

在上海数年时光，充满了太多快乐的回忆，我的朋友们也大多在上海。可以说上海就是我的半个故乡。

不过我们并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在上海买房定居。因为在我们看来，与其被一幢房子限定在某处，我们更喜欢某种不确定给生活带来的新鲜感。

上海旧法租界有许多民国时期的建筑，建筑风格不一，各有各的风情。我和多吉觉得，去不同的地方居住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们在上海搬过好几次家，登云公寓、自由公寓等老牌民国时期修建的公寓都住过。每一个住所我们都很喜欢。

（30年代修建的登云公寓客厅一角）

其中，自由公寓建造于1930年代，曾住过老华侨，还保持着旧貌，哐啷哐啷的老式电梯、人字拼的老木地板、大大的门窗，都是老房子的味道。

我们租的房子有170多平米，格局却是简单的两室一厅。客厅极大，采光也特别好，足够让我和多吉一人一张大书桌办公。

（跟了我多年的冰糖，总喜欢思考猫生）

我和多吉都痴迷旧物，在居家物品的选择上，半点也不肯将就。记得刚到上海时，迟迟没有淘到心仪老餐具，家里只有两个饭碗。家里要是来了客人吃饭，我们就等客人吃过了，把饭碗洗洗，我们再接着吃。

朋友说：“你们买套餐具先用着。”我说：“新餐厅没那个味道，不是买不起，就是不想买。”

就这样，200多平的家里，没有一件新家具，每件都是我们用心淘来的老货。淘来了，就放在家里用一阵，然后拍照发在网上，等有缘人来买。这里是我们家，也是我们的工作室，还是沉浸式购物店。

（自由公寓大大的客厅，足够我和多吉一人一张工作桌）

把家安顿好后，我们在泰安路上找到一家小小的店面。因为喜欢一尘不染，我们给小店取名为“无尘”。墙面刷成冷感低调的灰色，铺上木地板，把心头好小心翼翼地摆上，满心欢喜地开门迎客。

开了店，我们就像在上海有了根。除了在上海淘货，我们也去了很多国家。有两年我们很喜欢泰国，既喜欢那里的老物件，也喜欢集市里吃吃喝喝，轻松休闲的淘货氛围。曾经一年就去了十几次，淘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一次，我们逛集市时，从一位老人那里买下了一台老式自行车，交易完成。老人还坚持着在集市上骑一圈，好展示车的性能，不少人笑呵呵地围观，很是欢乐。老人并不富有，可看得出，老人安享生活，过得很快乐。

（警长是无尘开店不久，我和多吉救下的流浪猫。从流着鼻涕瘦骨嶙峋的小小一只，养成了毛色光亮的健壮模样）

遇到过很多这样的老人，渐渐的，我也有了一些变化。从前，我一旦看到喜欢的东西。如果对方不想出，我总要千方百计磨到手。现在却多了一份随缘的心态，再遇到求而不得的好物，不再强求，拍张照片纪念就很好。

也因为这样，能与好物相遇，便是缘份。

当时上海城隍庙有个半夜集市。各种小摊，人头攒动，充满了烟火气。我和多吉是集市的常客，喜欢吃集市里的葱油面、咖喱汤，然后边走边逛。

一次，我看到一位老人家的摊位上有个大盆，里面堆了许多杂物，脏乱到看不出东西的本色，就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般。多年和老物件打交道，我的直觉告诉，里面有好东西。

蹲下身，我从盆里扒拉出了两个蓝色玻璃瓶，花了20块钱，我把瓶子买了回去。清理干净才发现，这是两瓶民国时期的精油，满满的两瓶，连上面的商标都保存得很完整。也不知它们如何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流落至此。

（城隍庙淘来的精油照片已经找不到了，后来收藏了几个老玻璃瓶）

精油瓶太美，我忍不住要跟人分享，把照片上传到了网上。担心真的被人买走，又特意标了一个无法成交的高价。一直到后来离开上海前夕，不得不清理库存才卖掉。记得卖了一千多块钱。

在上海前法租界生活了6年，我喜欢这里的建筑、人文，还有林荫道。东台路文玩市场关掉以后，我和多吉这两个旧物癖爱好者有种无处可去的感觉。

我们闲不住，2018年时，再次启程，去了日本大阪，继续自己的淘货人生。

（2018年刚到日本时的我）

外国人在日本租房子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需要日藉担保人，各种考证承租人的信用指标，很多房子还不租给外国人，加上两只猫，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先在大阪租了一间公寓落脚，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常去古物众多的京都，觉得往返有点累，又决定在京都租房。找房时，我们先后遇到过好几处心仪的房子，都因为外国人的身份没租下来。

折腾了半个多月，费了许多功夫，我们终于租下了一座町屋。町屋是日本传统的连体式建筑，大多是前店后家的格局，始于十七世纪，充满了浓厚的时光的味道。

每年都有上百座町屋被推倒修建新楼，还能保留下，并能住房的，是非常难得的。就连当地人，也很难拥有或租到这样的房屋住。

从上海离开时，除了几件随身衣物，我们什么都没带走。住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淘宝”。如今的家中，除了冰箱、洗衣机，依旧是清一色的“老货”。

（在大阪住过的公寓，虽然是匆忙找的，同样要好好布置）

初到日本，颇有些不适应，在这里住久了，才觉得出日本的有趣之处。

在日本，处理家里的旧家具是要收取一定税费。因此日本人购买家具时都很看重家具的品质，买了之后也会细心维护。哪天实在不想要了，拿到二手市场，也是品相极好的。

这里的老家具种类丰富，还能淘到许多中古美术、道具、汉字古书、字画等等，对旧物癖好者来说，这可称得上是风水宝地。如今家中用的小件茶杯、银壶，都是我们在市集上和古董店内淘的。

旅居日本，最开心的就是每月21至22日去四天王寺赶集。那是大阪最大的古董集市。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烧香祈福吃吃喝喝加上买买买，一玩就是大半天。

（修建于1926的一户建，也是我们现在的家）

这里的卖家不一定都是职业商人，还有不少工作之余来摆摊的业余卖家。路边有有托钵乞食的僧人，还有摆摊给人驱魔的法师。

有一次，我看到那位法师给人“驱魔”，一只扶着女孩的头，另一只手做着往外推的东西，仿佛在驱赶虚空中的不洁之物，像是在上演一出哑剧，很有意思。

热热闹闹的集市，也有很严肃的一面。集市入口处有个鸟居，又称天门。在日本传说里，是用来区分神灵和人类区住区域的。

天门内是神界，天门外才是人间。很多年长的日本都人都会在鸟居下站定鞠躬，而后才从居左侧或右侧缓步进入寺院，很是庄重。

不光四天王寺有集市，其他地方也有。梅田地区是商业中心，偶然去了发现，那里的大商场不但有集市，还主题繁多，比如英国古董集市、北海道特产集市、手工匠人的集市、皮具集市、海产品集市……

还有一次情人节，开的是全克力集市，有很多做巧克力的古董机械参加。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在四天王寺集市当摊主）

集市之外，是生活。我们家门口有家广岛烧小店，已经开了30年了，我常去。店主是位70岁的老阿姨，三个孩子都在外地，店里店外都靠她一个人操持。

店里不忙的时候，阿姨很喜欢跟我唠家常。特别有大阪人的豪爽劲儿，拍着胸脯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她。

在日本，像这样工作的老年人很多。日本的老人很少围着孙子转，喜欢和外界接触，享受工作未见一丝愁苦，身板也灵活。说到底，年轻更多的是一种心态。于我，亦是如此。

这些年，为了收集老物件，除了国内大部分城市，我们也去过纽约、伦墩等城市，可以说走遍全球。回首往昔，我对老物件的喜欢，大约可以借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未来，我也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是我的职业、事业，更是我的生活。

（四天王寺集会一隅，托钵乞食的日本僧人）

今年我多了一个很痴迷的爱好，那就是做视频。用镜头纪录我去过的有趣的集市，用视频介绍我走遍全球淘来的好货。

我只想把原本属于少数人的快乐，分享给更多人，让更多人了解旧物文化。并不在意做视频能不能挣钱，因为分享本身，已经是件让我很快乐，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

许多人说，不要把爱好当作职业，因为爱好会被工作的琐碎消磨殆尽。可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把爱好当作职业，才能投入百分百的热情，享受工作乐趣，也更有可能作出成绩。

（我的淘货人生，轻盈而厚重，幸福，就是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何况，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工作，如果工作毫无乐趣，人生该多少寡淡啊。祝愿有缘看到这篇文章的你，同样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用它们来滋养自己，活出自己的专属人生。

【口述：无尘】

【编辑：艾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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