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他温柔又细心,是所有朋友口中的模范老公
发布时间:2024-03-30 01:09 浏览量:3
而江度的亲生父亲,是个很强势的商人。
他认回儿子,第一件事就是要求他跟我离婚。
原因是我不能生育。
「你妈妈走得早,我这些年一心扑在事业上,将来整个江家都是你的,她那身子骨连孩子都不能生,能帮你什么?」
江度当然不同意,他为了我,甚至跟那边断了联系。
一年前,公司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差点要申请破产。
然而没多久,公司的问题突然就解决了。
事后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一条短信:
「你可以不离婚,但是我想要一个孙子。」
6
江度去找陈瑶了。
他说下楼去给我买馄饨,十分钟的路程,现在过去三个小时了,还没有回来。
我想起来,走之前我突然叫住了他,「任何形式的背叛,都是背叛。」
他猛地回头,脸色泛白,笑得有些惨淡。
我又对他说,「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不想吃馄饨,可以不去吗?」
江度笑了笑,「老婆,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究竟有多快呢。
可以是十分钟,也可以是三小时。
这三个小时,陈瑶一直在给我直播他们做了什么。
——她全程都在录音。
是证据,也是刺入我心口的一把刀。
陈瑶:「什么时候跟她离婚,你想让我们的儿子成为私生子吗?」
江度:「我们的儿子不会是私生子。」
陈瑶声音在哽咽,「江度,你爱我吗?」
「爱。」毫不迟疑。
陈瑶哭得更厉害了,「你当初跟我说,我们之间只是一个交易,生下孩子后就让我走。后来又说爱我,让我别离开你。」
那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应该是江度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声音温和,「感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还爱她吗?」
江度沉默了很久,「她跟了我很久,吃了很多苦,我必须对她负责。」
负责。
仅仅只是负责。
录音就到这里。
他们买了蛋糕,但没有打火机,前台电话没打通,江度下去拿了。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我的身体,江度从来不吸烟,自然身上也不会有打火机。
手机突然响了下——
陈瑶给我发来了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
7
我带着闺蜜赵静,按照陈瑶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酒店。
隔着寥落的草木和稀疏的路灯,我看到了站在酒店门口的江度和陈瑶。
他们好像吵架了,陈瑶拦住一辆出租就要走。
江度把外套盖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哄得她眉开眼笑。
有个卖花的小孩拿着玫瑰走过来。
隔得不远,我甚至清晰听到小女孩说:
「叔叔,给你老婆买一支花吧。」
陈瑶嘟嘴,「我才不是他老婆。」
江度付了钱,把花塞到她手里,说了一句话。
看口型,我听到他说的是:「你是。」
我举着手机录下这一幕。
陈瑶上楼了。
江度在接电话。
是我给他打的。
「老婆,公司还有点事,我再过半个小时就回来。」
我说,「我们离婚吧。」
那边传来低声的诱哄:「老婆别生气,待会儿我路过蛋糕店,给你带一份你最爱的芝士。」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弯明月,平静地说,「江度,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8
江度转过头。
他愣了几秒,走过来,「怎么不多穿一点。」
接着抬手想去脱身上的外套,随后手怔在半空,表情一僵。
他似乎才想起来,外套刚才已经给陈瑶披上了。
我看着他,「江度,你只有一件外套。给了别人,我就没有了。」
不仅是外套,心也只有一颗。
江度默了默,路灯的阴影不均匀地落在他高耸的眉骨和鼻梁,他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养了陈瑶一年,也知道她怀孕了。」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轮廓,心忽然痛了一下,「恭喜你,终于要当爸爸了。」
当年我怀孕的时候,江度特别喜欢把脑袋贴上来,明明是抱怨的口吻,眼睛却很亮,
「这小子怎么那么闹腾啊。」
后来孩子没了,他看上去不在意,好几个晚上,我却看见他对着买来的玩具抹眼泪。
我一直都知道,他很喜欢孩子。
「江度,我们曾经签过婚前协议,你背叛了我,应该净身出户。」
「具体情况明天我的律师会跟你谈。公司的股份,房子和车,我一分也不会给你。」
江度平静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苏南,你说我背叛了你,有什么证据吗?」
「就算你刚才录了像,我也不过是给同事披了一件外套而已。」
「我可以让陈瑶下来当面对峙,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他低低笑了声,慢条斯理地说出一句话,「南南,证据不足,到了法庭我是可以告你诬陷的。」
我还没什么反应,闺蜜赵静已经忍不了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你们孤男寡女到酒店开房,这都不算证据,什么算证据?」
「我就是证据。」
陈瑶突然冒了出来,又或许,她一直在旁边观察情况。
「这几天我们的对话我都有录音,微信聊天记录也都有录屏,就算到了法庭,我也可以出来作证。」
江度从最初的一丝震惊后,很快恢复了镇静,直勾勾地盯着她,「为什么?」
过了两秒,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神复杂,「就因为我不肯给你名分?」
「对。」陈瑶倒是很坦荡,「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要一个正常合法的家庭。你舍不得离婚,不能给我想要的,就别怪我跟你老婆联手。」
我走到陈瑶身边,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江度,太贪心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江度冰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我脸上,眼里闪过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9
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闺蜜的话。
「南南,我有点不相信爱情了。」
「那可是江度啊,宠妻狂魔江度诶!当初你流产大出血差点没抢救过来,我看到他都在写遗书了,疯了似的,说什么不能让你一个人走。」
「他那么爱你都会出轨,这世界上还会有好男人吗?」
「不过,陈瑶反将他一军倒是挺解气的,渣男活该。」
后视镜里,江度还没走,一直站在那里,背脊挺直,仿佛比夜色还要浓稠寂寥几分。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离婚后,公司的股份、房车、存款都归我一人所有,江度净身出户。
「是不是太顺利了些啊……」赵静带着她的女儿来家里看我,眉目间划过一丝担忧。
「顺利到有些不正常。」
我端着水果盆走过来,给她女儿团团喂了一颗草莓,
「江度背后还有整个江家,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也是。我差点忘了,他是江家的独子。他跟你离婚了,应该就会跟他爸和好了吧。」
我摸了摸团团的脑袋,「或许吧。」
「姨姨,抱。」
团团伸手来搂我的脖子,却不小心把我扑倒在地上。
我下意识护住了小腹。
抬眼便撞上了赵静惊愕的眼神。
「你……」
我给赵静倒了一杯水,她直接一口喝下,惊疑不定地看着我的肚子,半晌才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本来打算在纪念日那天给他一个惊喜的。」
只是陈瑶却先一步找到了我。
算起来,他陪陈瑶产检那天,我也在医院做产检。
赵静沉默了很久,「那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他吗?」
「如果我想告诉他,发烧住院那次就不会让医生保密了。」
我看着她,「静静,那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10
天气一天天变冷,跨年那天,正好下了第一场初雪。
「他好像又有新女朋友了。」
微信跳出一张照片,陈瑶发的。
她截图了江度一分钟之前刚发的微博。
照片里,江度穿着严丝合缝的西装,英俊又绅士,在那家我们经常去的餐厅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共度晚餐。
配的文字是:「愿新年,胜旧年。」
我有一瞬的愣神。
「看来,我俩他谁都不爱,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或许,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对吗?」
这些天,陈瑶时常在微信上给我分享她的生活,有时是一首歌,有时是一张搞笑图片。
「他们说,这首歌对失眠有帮助。」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我之前做过类似的市场调研,下次竞标你可以问我,别不开心了,看看这张照片吧。」
诸如此类。
我一般都是已读不回。
她并不在意我的冷漠,看到我因为工作或者生活上的事发朋友圈,还是第一时间私信问我,给我提建议。
她似乎很关心我,想和我做朋友。
闺蜜这时候刚好凑过来,「她又给你发微信了?」
我「嗯」了一声。
「要不是她之前怀过江度的孩子,就冲这殷勤劲儿,我还以为她喜欢的是你。」
我淡定地夹了只虾沾了酱送到闺蜜碗里,「她大概是觉得我和她同病相怜吧。」
突然手机又响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
「听说你离婚分了不少钱,给你弟几十万买房,应该不成问题吧。」
11
第二天,我照例去做产检,没想到被人拽到了巷子里。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浑身的寒毛倒竖起来。
七年前,也是这个被我叫弟弟的人,在我去产检那天来找我要钱,把我推下了楼梯。
我流产了,我妈却跪下来求我不要报警,说他不是故意的。
我弟原本正阴鸷地盯着我,但视线慢慢下移,眼神忽然古怪了起来。
「不是不能生吗?怎么又怀上了?」
我小心护着肚子,警戒地瞪着他,「那次你坐了六年牢,这个教训还不够吗?」
我弟带来的几个地痞流氓说,「不是说她有个有钱的前夫吗,这孩子应该是她前夫的吧。」
「不是他的。」看我弟好像正打算给谁打电话,我开口。
我弟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
我以为自己足够平静,可那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瞬间,心脏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姐夫,我在我姐这里,最近手头有点紧——」
「跟我没有关系。」没等他说完整,江度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办?」几人面面相觑。
「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敲诈勒索,你才刚放出来,如果缺钱,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
看他们的表情已经有了松动,我说,「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转身的那一刻,手腕却被攥住。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打量我的眼神肆无忌惮,滚烫又直白,「你长得挺漂亮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似乎是他想要来摸我的脸,被我下意识扇了一巴掌。
然后。
然后。
他把我推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警车的呜鸣声就若隐若现,接着越来越清晰。
我本能地缩成一团,身体只是稍稍动了一下,那仿佛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的疼痛,顷刻间聚于腹部,一瞬间剧烈起来。
「南南!」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江度——
脸色惨白,清瘦了很多的江度。
他戴着一顶灰色帽子,在大雪纷飞中向我跑过来。
「不是说不在乎吗!来得这么快。」耳边传来我弟咬牙切齿的声音。
江度蹲下来,似乎想说什么,然后我就看见,他身后有人举起一把刀,猛地朝他扎了过来。
……
12(江度视角:日记)
3月31日
我生日的前一天,江耀来公司找我。
这个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外表儒雅随和,实则自私冷漠。
我妈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带着情人登堂入室,完全不顾夫妻情面。
后来我妈得了癌症,他才断绝了外面那些莺莺燕燕。
但那时候我妈已经出国了,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些不是我道听途说,是认回我那天,他喝醉了,自己哭着跟我说的。
所以我挺不待见他的。
除了这个原因,最重要的是,他看不起苏南。
那天他拿着苏南的体检报告甩到我桌子上,「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她配不上你。」
我直接气笑,叫人把他轰走了。
江家又不是有什么皇位要继承,一个上市公司,再给我几年,我和苏南的公司不一定比江氏差。
我的苏南,是那么好的人,他凭什么这么说她啊。
这次本想像往常一样让秘书赶他走,江耀国突然开口,「杨梓怀孕了,是男孩。」
我愣了一下。
杨梓是他新养的情人,比我还小三岁。
我抬起头和他对视,忽然明白他今天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急不慌地将手搭在椅子侧面的扶手上,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
「江度,你要明白,只要我想,江氏就不止你一个继承人。」
「嗯,我明白,你就是个傻B。」
江耀彻底被激怒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愿意和她离婚?」
我笑了笑,一字一顿,「要想我离婚,除非我死。」
江耀被我气走了,走到一半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过头,有些迟疑地说,
「你妈当时得的是肝癌,因为遗传几率比较高,你妈去世后,我给江磊做了检查,那时才知道他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你有时间,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4月1日
我的生日是愚人节。
29年前的今天,我被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养母为了她儿子以后能过的好,私自调换了我和她儿子的身份。
这29年,我过得实在辛苦,但好在有苏南相伴。
本来照例陪苏南去医院体检,脑海闪过昨天江耀说的话,就顺便也做了一个。
看着诊断书上那一行字,我倒是真的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骗人的。
肝癌、肝癌……
我从未见过我的亲生母亲,却遗传了她的肝癌。
「江度?」
耳边响起苏南的声音,她正在挑选芹菜,
「我最近跟着一个博主学会了好几道菜,今天你有口福啦。」
我看着她阳光下的侧脸,因为视线迎着日光,眼睛都被刺痛了,却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就这样从背后搂住了她,「老婆做什么我都爱吃。」
菜市场有好些人投来了好奇揶揄的目光。
「江度!」她小声提醒,耳尖红红的,「有人在看。」
「我不管。」我把脑袋抵在她肩窝,眼泪顺着闭合的眼角流下来,「看就看吧。」
我该怎么办。
我的苏南该怎么办。
4月15日
其实不是没想过告诉她的。
肝癌晚期,可以活6到12个月。
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去旅游,去听演唱会,去做极限运动,去把她所有想做的事情都一起做了,不是吗?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刚打算开口,就听见她在客厅里哭。
我魂都快吓没了,赶过去才知道,她在看一部狗血言情电影。
「太惨了,男女主本来是兄妹,后来妹妹的亲生母亲找上门,两人被迫分开,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一起,妹妹却得了癌症……」
苏南红着眼眶,抽泣的样子实在可怜,「我真的看不得有情人不能在一起。」
我心疼地拿纸巾帮她擦眼泪,装作不经意地问,「如果我得了癌症,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她仍盯着屏幕,语气果断,决绝。
我的心咯噔一下,把她抱进怀里。
她的手玉石一般冰冷,几乎冻伤我的胸膛,「手怎么这么凉?」
「刚才吃了一根雪糕。」
我有些生气,「不是不让你吃,你今天生理期,而且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又像上次那样突然晕倒了——」
「哎呀,不是有你在吗。」她不以为然,使坏地将手贴在我身上,「这样很快就热起来啦。」
过了很久,久到她躺在我怀里快要睡着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很轻,
「要是我以后不在你身边呢。」
「怎么会……」
5月2日
她那天决绝说着「那我就陪你一起死」的模样,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闪过。
我不敢赌。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敢赌。
我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活着。
能好好地热爱生活。
即使没有我也没关系,讨厌我、恨我也没关系。
以后忘了我,也没关系。
陈瑶是我的秘书,她妈妈生病急用钱。
除了每月应付的工资,我答应额外给她二十万,她愿意帮我演这个戏。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更痛苦呢?」
我沉默了片刻,笑了笑,
「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吧,或许那时候她已经老了,就算知道,可能也不会很激动了,甚至会平和地说,他真是个自我感动的白痴。」
10月20日
今天,我和苏南离婚了。
陈瑶按照我的要求,和苏南「联手」让我净身出户。
我低着头,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笔力很重,力透纸背。
写到最后一个字,我听见苏南的声音,「江度。」
握着笔的手颤抖了一下,我没有抬头。
「当初领证那会儿,因为穷,没有办婚礼,那时我只是随意看了橱窗里的婚纱一眼,你眼睛就红了,拿了将近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那件婚纱的头纱,坚定地说以后会补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
「后来日子变好了,你承诺给我的一切也都做到了。」
「再后来,你被江家认回去,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很多人都说我们不般配,说我跟不上你的脚步。」
「你当时跟他们说,你永远不舍得弃我不顾,我走得慢,你背着我走。」
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视线变得模糊,我死死地低着头,掌心已经被掐青。
「江度,你还是食言了。」
11月2日
陈瑶把那个微信号给了我。
我总是忍不住去看她的朋友圈。
她似乎过得还不错,至少发朋友圈比以前勤快了很多。
我记得她以前很怕麻烦,只有过节或者去外面吃饭的时候,才会发一次动态。
「不知道为什么,失眠了。」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筛选了各种方法,最后选了一首助眠的歌发给她。
「竞标失败,emo」
我近乎笨拙地安慰她,给她分享了一些搞笑图片。
她都没有回我。
「养的小乌龟眼睛睁不开是怎么回事?」
那只乌龟叫盖饭,养了快八年了,之前在家都是我照顾。
我立马私信她:应该是得了白眼病,可以喂给它一点鸡肝,记得消毒玻璃缸,用10% 食盐水浸泡30分钟。
她回:「你以前养过乌龟吗?」
我没想到她会回我,忍不住激动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越咳越用力,直至咳出了血,我擦了擦嘴角,打字:「嗯,养了很多年了。」
她:「有名字吗?」
我随口编了一个:「盖章。」
她没再回了。
11月15日
休克了好几次。
每到晚上,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喉咙,喘不过气来。
腹部难受得像被人用烧红的刀子捅进去,卷着肠子疯狂搅拌。
意识有些模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土房子里,被养母喝醉了用棍子打的时候,越是出声,养母下手就越厉害。
那时候,苏南总会挡在我身上,明明那么瘦弱,却怎么也不肯让开。
我睁开眼睛。
没有苏南。
11月17日
疼……
11月20日
住院了。
11月30日
曾经苏南追过一部动漫,里面的妖僧长得很帅,她追得废寝忘食。
我有些吃醋,将她按倒在沙发,单膝跪在沙发上亲吻她。
她仰着小脸,无助地承接我的吻,小手在我颈后揉小狗似的轻轻揉着,「老公光头的样子,肯定比他还帅。」
现在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化疗之后,剃成了光头的自己。
本想着如果实在太想念她,就装作偶遇去见她一面。
现在还是算了。
不能说不好看,实在是脸色太惨白了,没有一丝血色。
不像个活人。
我怕吓着她。
12月5日
今天是苏南的生日。
我偷偷跑出医院,戴着帽子和口罩来到宠物市场,给她挑选了一只眼睛很大,很有灵性的小狗。
苏南很喜欢动物,尤其是小狗,但因为我对狗毛过敏,所以一直没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疼痛已经免疫了,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手腕上立刻窜出细细密密的红点,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把小狗放在家门口,按响了门铃,然后躲了起来。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屏住了呼吸——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苏南了。
她见到小狗,欣喜的表情几乎要溢出来,下一刻,有些失望地摸了一下腹部。
……腹部?
苏南似乎在给赵静打电话,「对,不知道谁遗弃的小狗。先放在你家养着吧,等孩子生下来……」
我愣愣地盯着苏南微微隆起的小腹。
看样子,似乎有四个月了。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这么多年,我根本不敢设想苏南再次怀孕的场景。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拼命地捂住嘴唇,抑制住自己想要剧烈咳嗽的冲动。
巨大的喜悦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无措。
怎么偏偏是现在呢。
12月6日
医生帮我量体温的时候,说我的精神好了很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笑,「我好像要当爸爸了。」
医生也笑,收起器具,「恭喜。」
12月7日
想到孩子。
我忽然担忧会不会也有遗传。
医生告诉我,我母亲是乙肝病毒所导致的肝癌,它的特殊性是母系传播。
因为苏南并没有类似的疾病,所以我和苏南的孩子,应该是健康的。
我终于松了口气。
12月16日
我跟医生说,想在最后的时光做自己想做的事。
医生阻拦失败,无奈尊重我的意见。
我搬到了苏南隔壁的那栋楼。
她好像真的走出来了,脸上没有一丝的难过和痛苦,很平和的样子,遇到熟人会亲切地打招呼,路过花店会买一束好看的花。
她有在好好地热爱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之前也算是冷静克制的人,生病之后却总想哭。
12月30日
苏南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她,保姆每晚都会带她下楼散步。
今天,不知怎么只有苏南一个人。
她似乎走的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
孕妇都很嗜睡吗?她好像直接睡着了。
我走过去,隔着两米的距离,就不敢再走近一步了。
苏南似乎在呓语。
我还是忍不住打破了两米的距离。
这次听清了。
「江度、江度。」
我又想哭了。
12月31日
苏南并没有忘记我。
感性让我昨晚激动得一夜未睡,但理智让我必须得做些什么。
今天是跨年。
我戴了假发,化了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然后又找了一个人演戏。
「愿新年,胜旧年。」
我用那个微信号,截图我微博的内容发给了她。
「他好像又有新女朋友了。」
「看来,我俩他谁都不爱,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或许,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对吗?」
苏南没回。
我在心里跟她道歉。
对不起,老婆。
1月1日
现在是凌晨三点。
睡不着。
我打算写完最后一篇日记,就把它烧了。
其实不知道写什么。
现在外面还在下雪,下午苏南要去做产检,不知怎么,我忽然有点担心,还是跟上去看看好了。
预产期好像是六月。
我应该等不到那时候了。
如果是女儿,一定很像她。
大概是杏眼,睫毛浓密,皮肤白皙,很可爱的相貌。
如果是儿子,我希望也像她。
总之……
不要像我,不要让她以后产生一丝的联想。
算了。
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
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13
入目是刺眼的白,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南南,你醒了。」赵静目光担忧。
我支起身子,抓住她的衣袖问,「他呢?」
「谁啊……」赵静避开我的视线。
「江度。江度呢。」
「我昏迷之前,看到他被人扎了一刀!」
赵静唇瓣抖了抖,没有说话。
病房死一般的寂静,我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颤抖着,软软地向下滑去。
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南南,你一定要救救你弟啊。他才刚放出来,他说这次不是他推的你,你的孩子不是他害的。」
孩子?
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迟滞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一片平坦。
大脑嗡的一声。
孩子没了。
我和江度的孩子没了。
我最后的一点念想,没了。
「南南,你弟要是又被关进去,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我妈又跪了下来,像七年前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
「妈求求你,你就出来做个证,说你弟不是主谋,是别人捅的江度——」
愤怒、恨意在心底升腾灼烧,将大脑搅得一片混乱,我的情绪彻底失控,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向地上砸了过去。
「苏南,你在干什么!我是你妈!」
「妈?全天下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我讽刺地笑了笑,
「两次了。因为你那所谓的儿子,我两次失去了我的孩子。」
「从小到大,你就不喜欢我。有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去做,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偷偷留给你儿子。」
「现在,他害死我的孩子,害死我的丈夫,你还要让我原谅他。你的心怎么可以偏到这种程度,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啊。」
我妈目光瑟缩了一下,语气也干巴巴的,
「江度本来就是一个快死的人,现在还害得你弟要坐牢……」
「他坐牢是他活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敲诈勒索,故意伤人,哪一项罪名冤枉了他?你从小就惯着他,不教他明辨是非的能力,宠得他刚愎自用,游手好闲,什么工作都做不好,只会伸手管别人要钱。他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
我妈脸色煞白。
「可江度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啊。」
「凭什么因为他这种人……」
心脏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模糊了整个视线。
「我不会放过他的。」我抹了抹眼泪,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我会如实跟警察说,他是主谋。该承担的责任他一分都不会少。」
我妈走了。
赵静关上门,慢吞吞地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你都知道了?」
「刚才你妈说江度本来就是一个快死的人,你一点都不惊讶。」
「你昏迷的时候听到的?还是……」
我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地板。
许久。
「我一直都知道。」
14
江度得了肝癌,我一直都知道。
全心全意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细微的变化都能敏锐地察觉出来,更何况是对方生病呢。
当很少感冒的江度经常在厕所咳嗽,当他开始频繁地吃「维生素」,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还没等我调查,陈瑶就发来了微信申请,告诉我她怀孕了。
她给我的每张截图都是真的,我拿江度的手机对照过。
但她应该没想到我会去查验孕检单——
检验医师的名字位置偏上,正确的应该在下端。
孕检单是假的。
纪念日那天,我意外发烧住院,偷偷拿了一粒江度常吃的「维生素」给医生看——
索拉非尼,用于治疗肝癌晚期。
那一刻我是什么心情呢。
体表和血液都因高烧蒸腾着热气,心脏却冷得像在冰窟里封着,骨头缝里都渗出冰渣。
江度没有出轨。
但是,他快要死了。
一开始我不能理解江度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找人演戏。
我挺生气的。
所以当时去「抓奸」,我一气之下提出了离婚。
可我并不是真的想离婚。
直到那晚,江度搬家,我蜷缩在沙发上,听着时钟嘀嗒转动的声音,看着他将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地收拾好,因为孕期容易疲惫,我不小心睡着了。
朦朦胧胧,我似乎感觉身子被抱了起来,然后又陷入了柔软的床里。
其实一挨到床我就醒了,但我没有睁开眼睛。
似乎有什么湿润的液体砸在我脸上。
我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理由。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揉着,揪痛揪痛的。
我问我自己,如果他死了,我会不顾一切去找他吗?
我给自己的答案是,会。
可是,他希望我好好活着。
后来我又换位思考了一下,无力地发现,我可能会做出和他同样的事。
原来,一切涉及到爱的相关命题,都是无解。
为了让他安心,我们离婚了。
离婚后,陈瑶的微信号好像给了他,不难猜,因为「陈瑶」对我太关心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发朋友圈的人,但为了让他有机会私聊我,我天天发一些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文字。
我抑制住自己和他聊天的冲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出他的名字。
但还是没忍住逗了一下他。
我问他,「你养的小乌龟叫什么名字。」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有个习惯,初中的时候他帮我罚抄了三百多遍物理学家「盖·吕萨克」的定律,所以现在取名的时候,喜欢以「盖」字开头。
他随口编了一个:「盖章。」
后来我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只小狗。
小狗笨笨的,但是很可爱,跟他一样。
我给它取名叫盖章。
应该也是那天,他知道我怀孕了。
我在他走后,来到他刚才躲着的地方,发现了地面上一些干涸的水迹。
我怔怔地站了很久。
他似乎变得很爱哭。
再后来,他搬到了我隔壁那栋楼。
我经常让阿姨带我下楼散步,希望能多多看见他。
偷偷看一看也行。
很快就到了跨年,我记得去年跨年的时候,我们在迪士尼看烟花。
他当时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大衣的兜里取暖,低声说,
「老婆,明年我要让你在家里也看到烟花。」
正发着呆,只听「轰」地一声,我下意识看向窗外,烟花在扑簌簌下着大雪的雪夜里炸响,点燃了整个夜空。
我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我想,他给我的承诺从来没有失约过,他曾对我说,会一辈子陪着我,也许不会是例外。
然后就看到了他给我发的微博截图——
「愿新年,胜旧年。」
他又找人演戏了。
这次我来不及生气。
因为他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化妆都盖不住的苍白脸色。
假发也不太适合他。
身形依旧挺拔,但明显清减了很多,像是瘦了一大圈。
笨蛋。
傻子。
我一边骂,一边用手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
尾声
我弟被判了十五年,这辈子算是真的毁了。
我妈又来找过我几次,但我都让物业把她拦住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
赵静后来告诉我,虽然那天医生宣布了病危通知书,但后来他爸来了,带着他转院了。
没人知道江度到底怎么样了,是死还是活。
外面下着小雨,窗外的雨意顺着没关紧的缝隙溜进来,我躺在床上,再次梦到了江度。
梦里他穿着校服,很年轻,很健康,在篮球场上恣意张扬,正午的耀阳照在他身上,他突然转过头,对着我笑。
醒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
四月一日,愚人节,也是江度的生日。
手机突然响了下,我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来海边,有人想见你最后一面。」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这并不是恶作剧。
盖章似乎察觉到什么,凑过来蹭了蹭我的脚尖,他已经长的很大了,有时调皮起来我都抱不动他。
我给他套上牵引绳,「乖,妈妈带你去见爸爸。」
到了海边,太阳刚好从海平面露出半张脸,海浪沿着海边轻轻拍打。
看着长椅上那道瘦削的熟悉身影,我没有继续往前走,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盖章兴奋地冲着前面「汪」了两声。
那人似有所感,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
江度朝我伸出双手,笑了笑,「老婆。」
仿佛和梦中那个意气风发又温柔的少年重叠。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江度对狗毛过敏,我打算把盖章栓在不远处的另一把长椅上,但江度对我摇了摇头,「没关系。」
盖章也很乖,没有一股脑地往江度身上凑,只是不停地朝他摇尾巴。
我和江度并肩坐在长椅上,气氛忽然陷入了沉默。
「它叫盖章。」我先开口,「这几个月它一直陪着我。」
「很不错的名字。」江度歪头看我,「谁取的?」
我呼出一口气,狠狠抹了把泪,「一个大笨蛋。」
江度挑了挑眉。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明明来的时候想了很多,也准备了很多话,这会儿却只说出来一句,「疼吗?」
被用刀子扎的时候疼吗?化疗的时候疼吗?
江度只是看着我,忽然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轻轻说了一声,「疼。」
我压下心脏那股绵密的刺痛,眼角泛红地看着他,「对不起,孩子没保住。」
「不是你的错。」江度眼圈也红了,他把我搂进怀里,「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太瘦了,骨头硌得我很疼,但我却拼命把脑袋埋在他胸膛,嗅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江度,我好想你。」
「我也是。」
江度声音有些哑,「我和陈瑶是假的,那条微博也是假的,我爱的人只有你。」
我轻轻「嗯」了一声。
「老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我摸了摸他的脸,眼泪又流了下来,「很帅。」
「老婆,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啊。」
「哪有。明明是你更爱哭一点。」我掰着他冰凉的手指头,「你自己数数看,你之前都偷偷哭了多少次了?」
「搬家的时候要哭,离婚签字的时候要哭,知道我怀孕了也要哭。」
「还有高中的时候,班主任怀疑我们早恋,要把我俩的座位调开,你一本正经地告诉老师,说不会影响学习,还会帮我把数学成绩提上去。但老师还是没同意,你眼睛就红了。」
「还有毕业晚会那次,我唱了一首英文歌跟你表白,你眼睛也红了。」
我一条条回忆着,感受到江度的脑袋慢慢靠在了我肩膀上,手指头好像也变得僵硬了很多,心脏好像被围剿,再次血肉模糊。
「明明爱哭的人是你。」
我不断抽噎着,「是你……」
「老婆,别哭。」
「我没哭。」
「老婆,我不想离开你……」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
「那就永远别离开我。」
「我不想死……」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死。」他声音很轻,却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我想陪你去旅游,去听演唱会,去做极限运动,去做……很多你想做的事。」
「盖章,照顾好妈妈。」
盖章汪了一声,像是悲鸣,又像是承诺。
「老婆,给我唱最后一首歌吧。」
「你……想听什么……」
「你跟我表白,唱的那首。」
我牵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握。
太阳已经升起,深沉的大海透出了明净,阳光洒在江度的侧脸,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You are not alone
你不会孤单
For I am here with you
我永伴你身旁
Though we're far apart
不管天涯海角
You're always in my heart
你在我心间
But you are not alone
你不会孤单
我永伴你身旁」
……
江度,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