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难以拍出真正的大女主剧?

发布时间:2024-04-17 21:42  浏览量:3

文 | 深瞳商业,作者 | 沈拂衣,编辑 | 楚青舟

2024,简直是大女主剧扎堆的一年。

暮春寂寥,本是平淡的季节,但近来的几场热闹,说来也巧,都指向女性议题。

剧集《花间令》女主杨采薇换脸触发“配角上桌”效应,郑合惠子演绎的女主形神兼备,扑面而来的坚韧淡然与生命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风起长林》医者仁心的林奚、《古相思曲》里家国为先的陆鸢,她们也成为网友心中TOP3“真正的大女主”。

今年大女主的戏可谓不少,同期还有赵丽颖的仙侠大女主《与凤行》、张婧仪的古偶经商大女主《惜花芷》,待播的《珠帘玉幕》《国色芳华》也属同类,现代剧也有《玫瑰故事》《承欢记》等。

只不过观众已然是学乖了,被《一念关山》等“伪大女主”挂羊头卖狗肉骗进去的经验多了,有经验的会告诉你,还没恋爱戏之前,别信这是大女主,更有甚者,还没大结局前,别信!

电影这边,《坠落的审判》北大首映式贡献了“爹爹不休”名场面。而国内今年也有《孔秀》《追月》《水饺皇后》等一系列女性议题的电影。

但有趣的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少——“大女主”刻画差强人意、观众内部对女性主义的观点分化、资本与市场过度消费女性议题。

就怕没等国产剧把女性议题讨论清楚,观众已经疲了,到那时女性主义影视又该何去何从?

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大女主戏?为何现在又总是拍不好大女主?

01 权力的获得:通过性缘关系夺权,还是靠自己?

电影《坠落的审判》中,丈夫坠亡,妻子面对指控。

可笑的是,在这个“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中,作为知名作家的妻子之罪,是“在丈夫失败的领域取得成功”,是对传统婚姻中的妻职、母职的履行方式没有达到社会要求。

总而言之,不像个“女人”的她必须向整个制度道歉。可现实中不少男性,在家庭中也是失职的,他们却逃离了父权制婚姻的指控。

(《坠落的审判》剧照)

无人审判他们,正如戴锦华老师所说,无人在意千百年来女性在家庭中的忍辱负重一样。

这部电影自然并非是简单的“性别错位”,却可以引出我们接下来想说的。

大女主影视,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权力从何处来?

大多数影视剧这方面的叙事逻辑,深瞳称之为“武则天式”,本质是同一爽文逻辑——李逵所说的“杀到东京,夺了鸟位”。

个体女性通过夺权成为这场游戏的上位者,只不过,用迎合父权制的方式来彰显所谓“大女主”,多少有几分谄媚了。

(《武则天秘史》剧照)

它隐藏的bug也是很明显的——屠龙少女,终成恶龙。

她们无力将刀斧砍向父权制根深蒂固的体系,为了站在权力之巅,只能抛弃、剥离自己身上那些更柔软、更不利于丛林法则的特质,也就是所谓“黑化”。

就像《上阳赋》章子怡演的王儇,《甄嬛传》的甄嬛。

而选择这条路,大多数“大女主”所要献祭的便是她自己。

在父权制游戏规则下,最快获取资源的途径,就是向资源雄厚的男性谄媚——像《芈月传》这类的所谓“大女主剧”,逃不掉的“磕CP”环节,基本上就成了“女主和她的男人们”的风月故事。

从古希腊到古中国,女性由于社会分工的原因,无法占有足够的生产资料,权力系在父亲、丈夫、儿子手中,“三从四德”,便是经济失权在传统伦理的投射。

许多大女主剧的背景,还偏爱设置在古代,只是巧妙地安排在宫廷、江湖、内宅、天界,这些场景便于叠buff,也便于转移观众焦点。

在这些剧中,女主所吸引的男人数量越多,夺权之路就越发畅通,更是在去年的《长相思》《宁安如梦》之后进化到“一拖三”的模式,标配是男主、暧昧对象、爱而不得的备胎,升级版的还有死忠粉、路人粉,这一套配置从宫斗、武侠、玄幻剧杀到现代剧,无往而不利。

那么,女主靠自己的力量拨云见日行不行?有没有不用性缘来抹平女主人格光辉的戏?

当然也有,只不过“因为太过正常所以无法破圈”的魔咒就会出现,《花间令》破圈动力之一,也是靠郑合惠子、刘学义强大的cp感。

而男女主互动更“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惜花芷》热度却相对一般,哪怕花芷的独立、才智担得起“大女主”三字,不磕CP死不休的圈子也很难单独去欣赏女主的个人魅力。

借助性缘关系来夺权,有一个隐蔽却广泛存在的后果——雌竞与厌女,造就了影视剧中无数的恶毒女配,无数的“打小三”“婆媳争斗”名场面。

很多时候,大女主的内核割裂就是来源于性缘关系的处理不当。

最典型的就是刘诗诗、刘宇宁的《一念关山》,这部剧其他人物关系的刻画可比男女主线自然得多,女主的战力值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就山体滑坡,男主则扛着他的音响再次登场,上演俗之又俗的“英雄救美”。

(《一念关山》剧照)

观众却已经砸吧出味来了,靠性缘关系舞大旗的大女主,很难再有什么信服力。

如果女主自身缺少明晰成长线,如果女主在对抗父权制体系中没有什么有效作为的话,也很难说是什么大女主剧。

或许如今的大女主剧们,还得向二十年前的《大长今》学一学刻画成长线,向《粉红女郎》学一学都市女性可以怎样斑斓多彩、摇曳生姿,向《鸡毛飞上天》学学巾帼不让须眉的才智较量,向《俗女养成记》《继承之战》学学父权制度下的女性觉醒与挣扎。

她们或许没有打出“大女主”的旗号,却是更真切的女性处境,更能唤醒女性们内在的思考与力量。

02 没有灵魂的“清醒”大女主:叠buff+金句不该成为全部

影视剧里,大女主的形象也是很成问题的。

首先,大女主一定要全方位强大吗?

很长一段时间,塑造“大女主”的方式极为简单粗暴,“女强”、“女尊”或是什么“女A男O”,很经不起推敲。

这个灵魂理智、强势,却证明了大女主们的“恐弱”心理,反而背弃了更普遍的女性群体和女性身份,以至于出现了一堆影视剧里“Ctrl C+Ctrl V”的女强人形象,气质风格相差无几:

《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玫瑰之战》里令仪和顾念、《安家》里的房似锦,乃至《与凤行》里的沈璃,都是类似的演绎方法——气质要飒,表情要克制。

这就是戴锦华老师所说的“花木兰式境遇”——女性要登场,就只能化装成一个男人,实现内在逻辑的置换。

这是创作者对“强大女性”的理解过于粗糙导致的,也是因为在父权制下,所谓上位者的强大,是和资本社会的运作效率挂钩的。

上位者必须是在外貌气场上更强势、有攻击性,在行事风格上更果决冷酷,在面对挑战时无所不能:一颗社会达尔文体系里,高速运转的机械心。

而更吊诡的是,这样“强大”的大女主,她的阿喀琉斯之踵只在一个“情”字,会为了营造CP感而急速降智。

同时,一些影视剧选择远离婚姻家庭恋爱的“绝性缘”女性,也不应该被简单地解读为“受情伤后遗症”,完全可以拍出她们的思考、取舍。

她们有可能是看清了婚姻制度本身难以修复的bug,才选择“智者不入爱河”,也有可能是破除了延续自我生命的执念,找寻到了同样能够燃烧生命热情的事物。

比起古偶剧、都市剧中看似无懈可击实则脆皮的“大女主们”,年代剧、现实题材剧里一些女性角色的“强大”反而更真实可信也更容易博得观众的欣赏。

这种强大不靠叠buff,而靠着一腔面对生活风浪的朴素英雄主义。类似《山海情》里的水花,《人间世》里的郑娟,没有那么多清醒却空洞的宣言,只有埋头走路、仰头看天的朴质。

(《山海情》剧照)

而由《花间令》卷起的对“草系女主”的怀念,也证明了这一点,杉菜、天瑜、楚雨荨、韩绮罗、梁慕橙、盛明兰、楚乔、夏之星,她们如野草蓬勃,随风摇荡,自然生机无限。

B站网友对《花间令》郑合惠子的杨采薇下了注解——

“她让我相信,爱情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使没有遇到潘樾,她也会生活得很好,很好。”

其次,大女主一定要不断输出金句吗?

这几年又有了新玩法,为了匹配短视频,在宣发上迅速破圈,我们的大女主迎来了二次进化——叠加“金句输出”buff。

不顾时代背景、不顾剧情语境、不顾人物逻辑,大女主就是豌豆射手,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射金句,听者懵逼,观众脚趾扣地,只有粉丝群发弹幕“清醒大女主,好爱”的奇妙世界达成了。

还是举个例子吧,《一念关山》任如意对公主说“大可独身一人永世自在”,现代语境没毛病,但懂点历史的人就要发疯,生于王室本就做不得主,最惨不过帝女花。

其实倒也不必一股脑儿把所有的“清醒语录”都给女主,我们更倾向于一种观点——“大女主”是一种群像戏,是对剧作内核的界定,而不是对主角一个人的界定。

当我们提起《红楼梦》时,几乎所有的女性都有她生命里发言的“高光时刻”。

黛玉宝钗湘云寥寥数语就解开宝玉参禅的迷思、香菱学诗时对美与意境的追寻、探春在抄检大观园时掷地有声的预言,不胜枚举。

年初的《繁花》尽管是围绕宝总展开的故事,三位女性形象却依然足够亮眼,“碰哭精”汪小姐最终成为了自己的码头,靠宝总开了“夜东京”的玲子重启了餐馆,李李直面过去迎接自己的结局。

顺带一提,《惜花芷》的女性群像也刻画得很好,阖府女眷独立生存,从老夫人到小丫鬟都各有人格魅力。

望周知,众星拱月,才有光华熠熠。

不把“清醒”两个字时刻高悬于脑门,可以有迷茫、有犹豫,也可以有失败、有彷徨狼狈,在塑造“大女主”之前,首先得先塑造一个真的人吧?

有真实的性情,真实的情绪,哪怕背景是架空的、朝代是虚设的,也不妨碍她过着一种接近于真实的人生。

很可惜在许多剧集里,女主并不像一个真人,言行逻辑也很难自洽,沦为了符号的堆砌。

03 难以拍出优质大女主剧:谁该背这个锅?

不得不说,现在大女主剧的水准整体偏低,是一种必然。

第一点,从影视创作这方面来说。

为什么现在拍的大女主剧有时还不如二十年前的作品?

并不是时代滤镜,而是创作的主导权已经没办法完全掌控在主创团队手里了,专业性受到审视,观念传递从单向变成双向。

影视剧的专业性和大众性,原本就是一个很难兼容的点。

尽管观众氛围比起“流量剧”霸屏那些年好得多,但饭圈文化、短视频等文化工业产物,是泛娱乐化的,也让低龄观众的心智普遍降级,正如阿多诺所说,人们流于感官层面的娱乐,缺乏深度思考。

如今的观众市场不够健康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一波是普通观众,追求剧的质感内容本身,另一波就是各路粉丝组成的小喽啰混战局,负责给主子刷数据抢番位冲热度,这两波人群中混杂着性缘脑们,追各种剧的动力就是磕cp。

创作者不是不知道怎么拍好的大女主剧,只不过是既要又要,这边要蹭女性主义流量,这边又要哄好各家粉丝,那边还得巩固性缘脑受众罢了,简直是一个都不能少。

再加上顶流们、208W们普遍欠缺职业素养,把当爱豆和当演员混为一谈,只想着“老娘必须美”“这样拍才帅”,剧作质量只能再滑坡。

结果就是拍出来的剧就像缝合怪,说不出哪里怪,这就是内在逻辑冲突的缘故。

第二点,当下社会舆论环境,对“女性主义”的理解本就存在分歧

女性议题的探讨属实是不易的,需要创作者有自己深刻的、真诚的思考,而不止于扒几条社会热点当素材,这种浅层的女性关注确实是偷懒的行为。

更困难的一点在于,关于女性主义的内涵,目前的舆论场本就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各种论调都插了一脚。

2023年“北大全嘻嘻三人和上野千鹤子谈话丢大脸”的名场面,就是典中典。她们一方面想树立自己女权主义斗士的形象谋利,一方面又在生活里首鼠两端,言行相悖,反而成了出圈的闹剧。

她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女性主义是什么,又怎么作为社会思想的引领者呢?

真理越辩越明,但愿如此吧。

而这种舆论上的混乱投射到影视剧创作里,就更为明显,种种影视作品只要带上“女性主义”的标签,就会引发炸锅似的议论。

比如获得金狮金球奖的《可怜的东西》,将性和妓院美化成女性成长的途径,可以说是很狡猾的偷梁换柱了。

和去年热议的“去看疯马秀算不算背刺女性”是同题异构,两者在深层逻辑上是一码事——自由到底是什么?女性的自由应不应该有边界?

“女性主义”作为一种主义,它想要扭转固有观念,解放女性群体,就势必要去指出那种波伏娃所说的“向下的”、“更容易走的路”,毕竟其中隐藏的祸患是对整个女性群体有损的。

至少,不应该是向下的自由。如果出让身体主控权、将自我物化算是一种自由的话,那千百年来受到性压迫、性虐待的女性又会不会同意呢?

还有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迷惑发言——“独立女性不一定要独立赚钱”,就很容易让一些女性出卖肉体、人格自尊等条件,换取生存物资,这里头的娇妻思维,在现在的影视剧里,也多了去。那不就等同于自己又把三寸金莲给裹起来了吗?

与过度自由化的“女性主义”截然相反的,是矫枉过正的田园女权,规条比司法考试还多还繁杂,要求严苛堪比广府曾经的自梳女,卫士们如同戒律院首座,“手执钢鞭我将你打”。

为什么呢?

因为“独立女性论”在很多时候化作了紧箍咒,让影视剧里那些渴望婚恋育儿的女性唯恐自己“叛变阵营”,以至于言行极度拧巴、不自洽,或者是为了维持“独立女性”的坐标,选择放弃法律赋予自己的权益。

就像《一路朝阳》里头李慕嘉主动放弃黎光的财产继承权,就有些过于标榜自己是彻彻底底的清流。

多一点包容度,少一些刻板,会更鲜活。

在剧集创作中,女性主义的剑,应该指向的是“父权制”这台庞大的社会机器,父权制下,必然会有跗骨之蛆,催婚催生、普信男、爹味发言等都是寄生虫一般的存在。

正如《芭比》里所揭示的那样,父权制孕育出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盘剥,无论男女在这台机器面前都会鲜血淋漓。

它缺乏社会关怀、只在乎谁能制造更多的社会价值,落后及无用者,都是弃子。

更具体地说,影视作品中的女性主义,也应该鼓励女性去争取社会话语权,革新推进更包容多元的社会婚恋形式、生活方式,或是指向生育、妇检上不够给力的社会保障、稀薄的人文关怀,还有其他可以惠及更多人的事。

文艺作品是社会思潮的先锋军,它无比真实地映照出社会人心的样子。

要不为什么TVB能拍出那么让人难忘的职场女性群像呢?就连去年的《新闻女王》几位女性角色也各有千秋,毫不逊色于经典。

当我们剧里的女主不再执着于奶嗝音、幼儿园大班式嘟嘴卖萌、半永久妆容;

当我们剧里的女主能演出各行各业人物的专业风姿;

当她们不再一遇上事就靠性缘关系来过关;

当她们的强大靠的是角色的生命力而不是叠甲和冷脸;

当她们演的是真实生活里的乘风破浪,而不是过家家。

或许到了那时,我们可以笑着说,这个时代的女性主义,真的进步了一点。

最后,我们想说的是,所谓的大女主,最好的比喻莫过于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水是至柔,却有激荡山河的力量,万物本就是相生相克,强与弱、阴与阳都是共生转化的关系。

愿大女主剧少一些片面的偏执与套路,多一些格局和真正的女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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