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余年长相伴,伉俪情深命纠缠
发布时间:2024-04-20 00:09 浏览量:8
寒冬腊月,路边的荒地和远方的山峦,还积着皑皑白雪。白纸钱漫天飘落,唢呐声尖锐凄厉。作为家中长子,周鹏捧着父亲的遗像,带领着送葬队伍一路前行,去墓地将父亲的棺材安葬。
周鹏的父亲已有八十八岁高龄,在三日前的夜里于家中去世。那天傍晚,周大爷突然说自己想吃红烧肉。周鹏的妻子小芸连忙去村中屠户的家里,拎了一斤上好的五花肉。回家后,她麻利地将肉切块洗净下锅,为老爷子炖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那顿晚饭,周大爷吃得很香。他就着红烧肉,一连吃了三碗米饭,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当天晚上,周大爷在睡眠中静静地离开了人世。他的死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一夜,周鹏与小芸带着儿子壮壮,在隔壁卧室睡得香甜。就连躺在他身边的妻子王老太,也无知无觉地一觉睡到了天亮。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已经起床后,才发现周大爷已经去世了。
周大爷这种情况,在农村算是喜丧。对于父亲的去世,周鹏心中虽有不舍,但并未感到过分悲伤。他揉了揉微微泛红的双眼,抹去了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带着妻子小芸开始办理父亲的丧葬事宜。面对老伴的去世,王老太似乎也没有特别难过。儿子儿媳忙前忙后地布置灵堂,她则照看着壮壮,祖孙两人在屋里下了一天的五子棋。
到了晚上,小芸安顿婆婆睡觉,想要收走周大爷生前用的被子和枕头,却被王老太拒绝了。她用手按住了周大爷的被子说:“你不要动你爸的东西,他还没离开家呢。”
“好吧。”犹豫了一下,小芸说道,“妈,您也忙了一天了,快早点儿休息吧。我把壮壮哄睡以后,就去看看周鹏。”
对于老太太的话,小芸并未多想。毕竟周大爷走得突然,王老太一时难以接受也算正常。于是,她替婆婆关闭卧室房门后便离开了。
由于周大爷的丧礼,一连三天,家中都人来人往,异常忙碌。直到第三天晚上,周大爷已出殡下葬,宾客也已宴请完毕后,一家人才又闲了下来,坐在一起。
“妈,爸爸这算高龄了,走的时候也没有痛苦,您可千万别太伤心。”周鹏一边轻轻地抚着母亲的后背,一边说道。
“知道了。”王老太点了点头说,“小鹏啊,丧事办的不错,你爸很满意。这几天你和小芸辛苦了,晚上早点儿睡吧。”
周鹏犹豫片刻,对母亲说:“妈,我爸毕竟已经去世了,他的东西是不是应该收一收,比如床上的被褥、衣服什么的。”
王老太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摆摆手说道:“你们不要动你爸的东西,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还没离开这个家。”说着,她抬起手冲着卧室门口一指,“你们看,你爸就在那儿站着,等我一起睡觉呢!”
“妈,您这话说的……”小芸下意识地揽住周鹏的手臂,有些害怕地说。
王老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严厉地说:“你们别怕,你爸死了也还是你爸,他不会害你们的。”说罢,她离开餐桌,转身回卧室睡觉去了。只留下周鹏与妻子面面相觑,无奈地摇头叹息。
一转眼已近来年四月,已然春暖花开。这几个月以来,王老太一直不让儿子儿媳收拾老伴的遗物,她坚持周大爷仍旧在家,并未离开。一开始,周鹏和小芸还有些担忧王老太的精神健康,他们怕父亲去世的事情对王老太打击太大,导致她出现幻觉。后来,他们发现王老太除了这件事,在其他事情上都很正常,并未犯糊涂,也就渐渐放心下来。
这一天,阳光正好。王老太指挥儿子儿媳,将自己和周大爷的被褥拆洗晾晒。两人拗不过老太太的执着,便答应了。
正当周鹏在院子里忙着晾晒被子的时候,突然他发现母亲弓着腰,好像正从储物间内拖拉着什么重东西。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被子,跑过去帮忙。在看清王老太手中的“重物”时,周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拦开母亲,自己将竹编躺椅抱到院中,摆放在了“老地方”。
每年春季,天气回暖以后,父亲都会将这把竹编躺椅从储物间内取出,摆放在院子里的桃树下,而母亲也会拿一把竹编小方凳放在躺椅旁边。几十年间,椅子和方凳已经换了好几把,但是老两口的习惯一直没变。在天气好的时候,周大爷躺在椅子上休息,而王老太则坐在他身边,手里忙着一些活计,要么织毛衣、要么择菜、要么剥毛豆花生……有时候,两人聊着一些家长里短;有时候,两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只默默地坐在一起。太阳东升西落,时光匆匆而逝,老两口朝夕相伴,岁月静好。
如今,周大爷已经去世,可王老太仍旧在躺椅旁摆上小方凳,自己坐在小方凳上,仿佛老伴仍躺在她的身边。看着执拗的母亲,周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微微摇头叹息。他感觉这四个多月以来,母亲其实一直没有真正接受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她仍然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假装老伴依旧活着,陪伴着她。母亲与父亲同龄,如今也已八十八岁,这种活在幻想中的状态,也许比得知至亲去世后悲恸欲绝要好得多,毕竟母亲已经这把年纪,很可能经受不住情绪的大起大落。如是想着,周鹏和小芸也就放任和配合着老太太的各种“奇怪”行为了。
中午,小芸将饭菜端到院中的餐桌上,看见了桃树下的躺椅和方凳,并没有多说什么。
大家一起围坐在餐桌前吃饭。此时,灿烂的阳光照在粉色的桃花上,让平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芬芳。忽然,桃树下的躺椅竟然自己悠悠地摇晃起来。看到这一幕的周鹏和小芸,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惊诧地互相对视一眼。
王老太也侧头朝桃树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我就说你爸一直在家里没走,你们还不信。这不,他正在椅子上躺着呢!”
众人用毕午饭,在安顿王老太进屋睡觉之后,院里的椅子便没有再晃了,仿佛椅子上的“人”也跟着老太太一同进屋午休了一般。
面对这种情况,周鹏和小芸坐在院子里犯起了嘀咕。他们本以为“周大爷死后仍旧在家”这种事情,只是王老太自己的幻想。可是,中午并未刮风,桃树下的躺椅却自己摇了很长时间,直至一家人吃完饭,老太太进屋睡觉后,躺椅才停止了摇晃。
“难道爸爸真的在家没走?”周鹏皱着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要不,咱们还是请人帮忙看看吧。”小芸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有些怯怯地说,“这……这鬼要是爸爸那还好,如果万一不是的话……”
沉默良久,周鹏终于下定决心,他点了点头说:“行,就按你说的办。”
下午,周鹏躲在卧室里,背着老母亲,偷偷地打电话联系了在城里社区工作的黄焘。黄焘是周鹏的发小,也是方相村的村民。老黄家祖上一直是村里做丧葬纸扎的手艺人,直到黄焘这一代,他考上中专,才去城里的社区上班了。不过,黄焘在社区仍旧负责丧葬相关的工作。这次周大爷去世,黄焘也开着车从城里赶了回来。他忙前忙后地操持着周大爷的葬礼,给周鹏帮了很多忙。因此,遇到这种事情,周鹏第一个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黄焘。
听周鹏大致讲明情况之后,电话那头的黄焘沉吟半晌,对他说自己有办法联系到一位懂法术的风先生,不过具体上门的时间还需要等消息。
挂了电话以后,周鹏有些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心中打鼓,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找风先生帮忙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如果先生上门,他可以说是自己的同学来家中做客了。可是,这位风先生来了以后,如果发现家里的鬼的确是自己的父亲,那他会不会伤害到父亲的魂呢?这事儿自己一定要提前跟风先生说清楚……
正当周鹏心绪纷乱,脑中嗡嗡作响,乱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给他打电话的正是黄焘。在电话里,黄焘通知周鹏说,风先生本周六便可上门。
周鹏犹豫一下,还是将自己的顾虑同黄焘诉说了一番。黄焘听后,笑着对周鹏说,这些情况自己已经提前考虑到,并且与风先生商量过了,让周鹏放心。风先生过来以后,如果发现周家有鬼,肯定会事先分辨清楚此鬼是否是周大爷,如果是周大爷,那么他肯定不会伤害鬼魂分毫。
听了黄焘的保证,周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晚上,在将壮壮哄睡之后,他才把此事偷偷地告知了小芸。
周六一早,周鹏告诉母亲今天会有自己的同学来家中做客。对此,王老太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断断续续地跟躺椅上的“周大爷”说着话。而躺椅也时不时地自己摇上一会儿,仿佛上面真的躺了个人一般。
大约上午十点半,黄焘与风清河敲响了周鹏家的院门。甫一走入院中,风清河便看见周大爷正躺在桃树下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惬意地听着老伴与自己闲聊。对于风清河的到来,周大爷似是亦有所感。他抬头看了看风清河,风清河也看了看他,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众人并未察觉什么,以为风清河是在向王老太点头微笑。可是王老太此时已然明白,这位上门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周鹏的同学,而应该是一个会法术的道士。
所以,当周鹏装模做样地想要将“同学”介绍给母亲的时候,王老太挥了挥手,打断儿子说:“这位先生,咱们进屋聊聊吧。”
“好的。”风清河点了点头,搀扶着王老太一同走进卧室,只留下其他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将王老太扶至床边坐好以后,风清河微笑着率先开口说道:“王大娘,您不要怪周鹏,他请我来只是担心跟在您身边的不是周大爷,怕他会伤害到您。”
“这位先生,您请坐。”王老太并未接话,而是指了指窗边的椅子说。
待风清河坐下后,王老太继续说道:“我和老周自小就是邻居,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他参了军,我就在乡下等着他回来。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和他一个班的战士全都死了,只有他侥幸活着回来。那时候,我以为他也死了,连续几天哭得昏天黑地。直到他‘囫囵个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后,他跟我说,自己再也不去军队了,要守着我,我俩就结婚了,这一过就是七十来年。我和老周这辈子没多大出息,就是种地的农民。我们俩天天待在一起,从来没有真正的吵过架、红过脸。我知道,这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老周无条件的让着我。我早就习惯了生活里有他,而他也早就习惯了生命中有我。”
说着,王老太看了看正站在床边冲自己微笑的周大爷,揉了揉已经湿润的双眼:“孩子们的想法我当然知道,毕竟这件事情太过不同寻常,他们担心也是正常的。这位先生,刚刚您已经看见老周了吧。”
说到这儿,王老太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
“一进门我就看见周大爷了。”风清河点了点头说,“王大娘,您放心,我今天来只是看看。既然是周大爷跟在您身边,那我就不会做什么。”
听了这话,王老太松了口气,但随即她又有些紧张地问道:“老周他这样一直跟着我不走,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好吧?”
“不会的。”风清河摇摇头,宽慰她说,“刚刚您说过,周大爷的生命中离不开您,所以他一直跟着您才是最好的。”
“这就太好了。”王老太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笑弯了眼睛。她温柔地看了看周大爷,然后对风清河说,“这位先生,谢谢您,中午一起在家吃个饭吧。”
“好。”风清河笑着点点头,答应道。
中午,风清河与黄焘一起留在周家吃了顿午餐。饭后,在安顿老太太进屋休息之后,风清河对周鹏说:“你放心,跟在王大娘身边的就是你爹周大爷。”
听了这话,周鹏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坐在一旁的小芸也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这就好,这就好。”周鹏的内心喜悦却又悲伤。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对风清河说:“风先生,那我们不用做什么吧?比如天天在家给我爸点个香什么的。”
风清河笑着说:“这倒不用,你们按照传统上坟上香就行。以后的日子,你们不用担心,只需要好好孝敬王大娘,好好地生活就行了。”
周鹏真诚地握住风清河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您,风先生。”
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挠挠头有些懊恼地说:“哎!仔细想想,还真可气!老爹怎么还是这么偏心!为什么只让我妈看得见他,而我们却看不见他呢!”
听到这话,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接下来,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风清河与黄焘才告别离开了周家。
黄焘开着车送风清河回城里。在路上,他问了与周鹏相同的问题:为什么只有王老太看得见周大爷,而周鹏、小芸和壮壮却看不见他呢?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风清河其实知道。但是,他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不知道,并没有回答黄焘。
王老太和周大爷的命运紧紧纠缠,缘分很深很深。这一辈子,他们长寿相伴,白头偕老,非常幸福。周大爷去世之后,王老太留在人世的时间也已不长。她的半只脚已然迈入地府,命运又与周大爷紧紧相连,自然能够看见仍旧留在身边等待自己的老伴。而周鹏、小芸和壮壮,他们年轻体健,而且与周大爷没有这么深的缘分,当然无法看见已经去世的周大爷了。不过,这种话告诉他人只会徒增烦恼,所以风清河才守口如瓶,将答案埋藏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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