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鹿剑林/逐春之行

时至谷雨，济宁的春天已接近尾声，晚樱落英缤纷，牡丹华容渐衰，杏树、桃树、梨树枝头幼果孕育，田野里一碧万顷，麦苗齐刷刷拔节，行道树绿叶葱茏，天地间一派春和景明、欣欣向荣。

在这最美人间四月天，我们迎着熹微的晨光启程，前往黄海之滨的葡萄酒城 —— 烟台。今年的春天颇不平静，天天为各种事务奔忙，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春花盛开的美景，在心绪麻木中春天就要过去了。出一趟远门算是一种调适和放松，“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同行的人和我一样难掩兴奋之情，开启一场追逐春天的旅行。

开车的王师傅是一位体格健硕、性格沉稳的中年人，身着豆绿色短袖衫，板寸浓密黑亮，显得精神抖擞、青春勃发。等红灯的档口，他回头对我讲：“十年前我拉您跑过一趟胶东！” 还真是啊，弹指一挥间，十年就过去了，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心里还装着许多美好的梦。如今，粗略回想，可谓一半收获一半忧伤，人生如戏亦如梦，还没来得及仔细构划，已迈进生命周期的秋季。

汽车由日东高速转上京福高速。位于曲阜城北的石门山、凤凰山满目苍翠，仿佛能听见风入森林的松涛声。石门山是孔尚任创作经典戏剧《桃花扇》的地方，也是李白、杜甫携游齐鲁的宴別之地。杜甫自此独自向北，登临泰山，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石门山古木参天，山间石道曲折幽深，春来溪流淙淙、落花有意，好像诉说着诗仙诗圣的踪迹。石门山藤花幄有数十株百年紫藤，藤蔓如少女的纤腰一般粗细，攀附于古树林木之间，紫色的花串恰似万千风铃，飘荡在山谷之中，温暖的阳光透过林隙，星星点点打亮那繁花，清幽的馥郁之气弥漫开，晕染了整个山谷，诗意了千年岁月。

汽车自泰安南一路向东，隔着玻璃瞩目远眺，再次与巍巍泰山擦肩而过。同行的一位女士问我：“爬过泰山么？”我随口应答：“爬过！”其实呢，心里虚得很。十八年前，四川的同学携妻女来山东旅游，陪同他们一起登泰山。到了山下，腿肚子先打了怯，上山的索道在那里候着，不由得你不心动。“还是坐索道上山吧，下山的时候走下来，不耽误看风景。”那之后的许多年，一直有一个心愿：一定徒步爬一次泰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枉身为“山东大汉”。如今，已年过半百，常常感觉力不从心，膝关节也不大灵便了，不知道这个心愿还能不能实现？

鲁中的莱芜、淄博多为山地。高速公路蜿蜒前行，不时出入于涵洞之中，仿佛穿行时光隧道，过去和现在交替转换。山上的树木发芽晚，远远望去，绿意还不甚浓，山的苍凉还没有被完全覆盖住。山脚下，不时闪过几株桃花，那一树树绯红，在萌动的新绿之间显得更加鲜艳灵动。

中午在平度服务区停车加油午餐。午后时分，同车人一个个闭目小憩，甚至有的扯起鼾声。我担心王师傅被满车厢的困虫感染，时不时和他聊上几句。

车窗外的风景与济宁大不相同，这里是胶东丘陵，漫坡上、河谷里，一片一片的苹果树、樱桃树正值花季，满树白色的花朵如雪似玉，如浪花飞沫，拥抱着低处的村庄，青砖红瓦的房屋浸淫在阳春的气息里。可以想象，夏季的烟台大樱桃，如何通过电商一箱箱发往全国各地。这些年，江南的亲友会在清明节后寄来龙井、白茶、碧螺春，名曰：尝尝鲜。“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待到端午节前后，我便网购烟台大樱桃，快递至江南，让他们品尝一下“好客山东”之美味。烟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北纬三十七度，四季分明，丘陵起伏，山海相拥，海岸线曲折绵长，适宜种植果树。栖霞的苹果，莱阳的梨，已有一百三十年历史的张裕葡萄酒庄，这里大面积种植适合酿酒的赤珠霞葡萄，葡萄成熟的时候，远远地望去，那一架架紫红的葡萄如朝霞般染红了半边天。烟台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但是花开得更有意境，花的芳香混合着海的味道、葡萄酒发酵的味道，连北归的海鸥都为之沉醉。

下午两点，我们抵达预订的宾馆。宾馆的前院，碧桃、紫荆、海棠、樱花、白玉兰开得正好。在宾馆迎候的烟台同行告诉我：“烟台的春天比济宁晚，现在正是看花的最好时节。滨海路上有一段樱花大道，看花的市民蜂拥而至，近日成了的网红打卡地！”听了她的介绍，一车人倦意全无，恨不得立马去感受一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的意境。可是，公务在身，没有时间去专门看风景，只能在心里怀想一下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烟台拥有山的厚重、海的辽阔，烟台的男人是典型的胶东汉子，言谈举止透着朴实、自信、豪放；烟台的女人不仅仅是端庄大气，还有一种爽朗与明快。外地人到烟台，他们会整一桌最肥的梭子蟹、对虾、香螺、海蛎子、鲅鱼大饺子等海鲜，拿出最醇香的葡萄酒、白兰地招待你。烟台人喝酒从来不斯文不磨叽，从头到脚透着一股爽快劲。我们这个职业工作日不能饮酒，同行、同学便不再劝，一杯热饮、一盏清茶，照样能聊得热火朝天。和烟台人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冷场，聊经济形势、城市发展，谈工作、谈生活、谈老婆、谈孩子，甚至谈买菜做饭、谈家里养的小狗小猫，话语间你能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和一种叫“热爱”的情怀。

虽然心里十分喜爱这座城，但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匆匆离开。翌日上午，忙完工作，立即由烟台赶往青岛。上高速的途中，恰巧走滨海路，“樱花大道”位于龙湖葡醍海湾附近，与养马岛隔海相望。蓝天白云下，海水澄碧，一望无际，白浪朵朵拍打着礁石，海风不寒不燥，海欧展翅飞翔，数不清的樱花团团锦簇，绵延数里，美不胜收。说实在的，我真想停车驻留，与烟台的春天撞个满怀，真想逐浪远航，去领略那山海云天的仙境，与八仙夜宴共饮，与烟台城一醉方休。

汽车驶上烟海高速，烟台城渐行渐远。我仍然沉醉在海岸、樱花与养马岛的构图里，想把烟台春天的美好记在心底。手机微信自动弹出订阅号“为你读诗”谷雨节特别节目，主持人卫东正在朗读北宋王安石的词《伤春怨·雨打江南树》：

“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绿叶渐成阴，下有游人归路。 与君相逢处。不道春将暮。把酒祝东风，且莫恁、匆匆去。”

这阙词正应了我此时的心情。暮春时节，身为大宋宰相的词人伤春感怀，情之所至，不能自已，举杯望风兴叹：东风啊，你慢慢吹，让春天再多停留一会儿吧！

古人惜春和今天的我们并无二致，都有对生活匆忙的焦虑，对年华易逝的惴惴不安。面对青春易老、时光流逝，是惋惜，是无奈，是一声一声叹息。

宋代词人晏殊的名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在扼腕叹息的同时更有一种豁达通透。

春天的脚步我们能追上一时，即便天天沉湎其中，终究还是得逝去。春夏秋冬，四季轮回，花开花落，自然规律，还是好好珍惜当下的时光，做好该做想做的事情，珍惜眼前的人吧。

作者简介:鹿剑林，全国公安文联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诗歌散文见于《山东文学》《天津文学》《时代文学》《散文*海外版》《星星*散文诗》《诗选刊》《诗潮》《辽河》《作家天地》《散文百家》《当代散文》《人民公安报》《齐鲁晚报》《联合日报》等报刊，曾获“青未了”散文奖、乔羽文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