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夏天

小时候每年的暑假我都要去外婆家玩，快到放暑假的时候，心就飞到了那个充满魔力的乡下，我最喜欢外婆家的夏天。这些都是我十二岁以前的事情，离现在已经快六十年了。

我外婆家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那里没有我们在影视作品里面看到的大槐树，也没有古老的祠堂和青砖黛瓦的建筑，只有绿油油的庄稼和排成一排一眼看不到头的茅草房。茅草房的式样都大同小异，一间正屋一厢房，或是两间、三间正屋一厢房。我外婆家是一间正屋一厢房，右边有一条用于灌溉的浅浅的沟渠，齐膝深的水，水质清澈，小鱼儿摇首摆尾，迎水而上。左边是菜园子，后面有一口小鱼塘，我外公去世很早，就葬在后面的小鱼塘旁，厨屋的前面有一个热水氹。说起热水氹，很多年轻人都不知是何物，在八十年代以前，农村每家每户的厨房前面，都有一个热水氹，家里的废水、烂菜叶以及所有能够溶解的垃圾都往里面倒，到了春天就成为了队里“肥料库”，开始整田的时候挖出来送到田里去当肥料。如果我们再把眼光伸远点，房屋的前面是广袤的田野，后面还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河流。这里的生产资料，生活必须品都是从这条河流自己去运进来，每个生产队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船。

每年去外婆家都是父亲送我去的，虽然只有十来公里的路程，但是在六十年代是没有通往乡下的公路的，全靠自己的“十一路车”，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不亚于一次“长征”，但我还是乐意去，乡下那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实在太受用了。

外婆家只有我外婆，小姨和小舅，小姨大我六岁，小舅大我不到两岁，有外婆爱着，有小姨宠着，小舅也什么事都让着我，每天端起饭碗吃，放下饭碗就玩，有哪个小孩不爱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家住在一个小镇上，吃的是商品粮，我也算是个“街上人”，所以外婆家的那些邻居都叫我“街痞子”。我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有点小骄傲的感觉。队上那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碰上了都要和我打声招呼：“街痞子，又来了，外孙狗，吃了走吧”。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很爱听。六十年过去了他们那些人的相貌至今都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的名字我也能如数家珍：曾支书、易会计、芦婆婆、吴三结巴、郭麻子、细毛、景老爷等等，外婆队上的人我一个不漏的都认得下来。

在外婆家很多时候我都和小舅一起，广阔的乡村是我们任意挥洒的“战场”。但是到了下雨天，我们就发愁了，外面是泥泞的土路，连门都出不出。那时候都是穿的布鞋，又没有雨靴，大人出门穿木屐，一双木屐放在阶基上，谁出门谁穿。穿木屐走路是个“技术活”，小孩子不能穿，有一次我出于好奇，试过一次，差点崴了脚。

不过夏天大多数时候都是烈日当头，有时候一场大雨过后，天边会给我们一道美丽的彩虹，地上的雨水马上就被腾腾的热浪吸干了。这是好抓黄鳝的时候，拨开田埂边小草，一个个大拇指粗的小洞，里面就藏着黄鳝，雨后天晴黄鳝把头探出洞来，一抓一个准。有时黄鳝很久不露头，我小舅就想办法用一根细铁丝，弯成一个小钩上面挂着蚯蚓作诱饵，把黄鳝钓出来。小舅走在前面，我背着一个装黄膳的篓子走在后面，是那种只能进不能出的篾篓子。黄鳝很滑，没有技巧是抓不住它的。是小舅告诉了我抓黄鳝的技巧，抓黄鳝不能用拇指和食指去抓，也不能用一双手去捉。要把中指和食指屈起来，像钳子一样用力去夹住黄鳝的颈部，这样一抓一个准。一条田埂下来能抓半篓子黄鳝，当然现在不行了，现在田里连青蛙也没有了。

没有黄鳝抓的时候，我们就在屋旁边那条小沟里捉鱼玩，不过那纯粹是为了玩水，有时候一玩就是半天，那几条小鱼就是使尽全身力气也捉它不到。我们也只能在小沟里玩玩水，屋后面的大河里，外婆是绝对不准我们去的。刚来外婆家来的时候，有一次我想到后面的大河去游泳，被外婆晓得了，遭到外婆严厉的训斥，并警告如有下次，不准我再来她们家，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去“大河”边玩了。其实说“大河”只是相对小沟渠而言的，也只是一条十多米宽的主灌渠而已，对于我这个经常玩水的人来说，是小意思。

去树上捉知了、掏鸟窝是我夏天最喜欢做的事，也是外婆不允许搞的，但是没有像玩水看得那么紧。有一次我到树上去掏鸟窝，我要小舅在下面看着，我爬上去只掏了几个鸟蛋，夏天只穿了一条裤衩，鸟蛋没地方放，我只好一只手拿着，一只手下树，小舅抬头望着我，我一不小心鸟蛋全部砸在我小舅脸上。有时候为了多捉几只知了，外婆队上的树我都爬遍了。

有时候小舅做事去了（那时候农村十一二岁的孩子要做很多事）我经常一个人玩，有一天到队屋前面的晒谷坪去玩，晒谷的是“吴三结巴”，我叫他吴三爷，吴三爷很会讲，也很爱讲，我的到来很受他欢迎，他问了我很多事情，我没有什么兴趣回答他，就帮他耙谷玩，从这一头翻到那头，也挺有味的，他不希望我捣乱，就教我怎样捉麻雀。这一下我兴趣来了，吴三爷从队屋里拿来一个篾筛子，一根小棒，小棒系上一条长长的绳子。然后用小棒把篾筛子支起来，放在晒的谷上面，我远远地拿着绳子，伏在地上，只等麻雀进去，把绳子一拉就能抓到麻雀。可是我抓了一下午就抓了一只麻雀，不是绳子拉早了，就是拉迟了。吴三爷说：这个“街痞…痞子好…好笨的。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这就是鲁迅先生《故乡》里面闰土教先生在雪地捕鸟的方法。

小学毕业后我就没怎么去过外婆家了，那时候的孩子十三、四岁就大了，要帮家里干活。至今我都特别留恋外婆家的夏天，但是长大之后才知道，那时候外婆的生活也不怎么好，小姨那时候只有十五六岁左右，在家里要当正劳力用，小舅年纪又小，我的到来给她们添了不少的负担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