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条》为什么可以让人笑着哭

如果不是别人掏钱，应该不会在春节期间，凭当时所见的宣传内容去看《第二十条》（2024）。那么沉重、现实的法律题材，就算知道这些离生活更近，也不会计划在过年的时候看这种哭戏较浓的电影。幸好当时同伴坚持，让我没错过这部自认为是春节档最好笑的电影。

从电影类型看，《第二十条》是一部质量上乘的中国喜剧。能从感官上让人发笑，也很好地诠释了我国古典文化中的喜剧精神——“寓庄于谐，谑而不虐”。

从故事内容看，《第二十条》里三条故事线都不会让人想笑。不管是郝秀萍、王永强这个小家庭的遭遇，还是作为成年人的张贵生的遭遇，或是有父母做后盾的高中生韩雨辰的遭遇。三条线故事线分主副，却从不同层次讲了同一个无奈——在特定情况，法律无力保护那些守法的人，却成了不法者的保护伞。

喜剧的底色是悲剧，哪怕到不了悲剧，至少也会略带辛酸。在故事线悲剧底色已定的情况下，作为一部喜剧电影，不能指望观众在结局才有“笑”的机会，所以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喜剧情节，串起了整个故事。

故事恰到好处的是，没让电影中所有角色为喜剧而喜剧，而是让可以表现喜剧的角色表现喜剧。

因见义勇为失手杀人、锒铛入狱的张贵生，出狱后和女儿相依为命，连找工作都成问题，他的生活现状让人很难联想到喜剧。扮演张贵生的演员杨皓宇，曾演过《龙门镖局》等喜剧，但在电影中他没有喜剧部分的表演，负责“悲到生命最后一刻”，同时让搭戏的雷佳音、马丽豪无压力地诠释喜剧部分。

潘龙斌、赵丽颖饰演的王永强、郝秀萍夫妇的悲剧色彩更浓。不管是一眼就能看到的表象，还是深扒之后发现的细节，除了逆袭剧情，相信没有人愿意想在这样的人生中看到喜剧的部分。哪怕是类似卓别林《摩登时代》的情节，一旦出现在他们的剧情中，都显得过于残忍和文过饰非。

在明处，电影中有一幕是王永强家的特写，破败、没有一处好地方的家，就是这个家庭的真实写照。聋哑的妈妈带着聋哑的女儿四处逃命，却永远逃不出噩梦般的现实；唯一四体康健的爸爸，却因涉嫌杀人被困狱中，如当初妻子在家里被恶霸刘文经侮辱，自己被狗链子拴在门外时一样无力。

再深扒细节，更让人不敢细究。刘文经杀了王永强家的狗、多次侵犯郝秀萍，用各种方式羞辱王永强，依旧逍遥法外；刘炳仁仗着烈士家属的身份、刘文经生前的同伙靠农民工的弱势群体身份，不断制造舆论压力给公检法施压；检察官韩明、吕玲玲实地调查收集证据，所有村民三缄其口，开便利店的夫妇甚至明着戏弄两名检察官……很多细节让人不敢深究。

王永强、郝秀萍夫妇的故事线堪称集所有悲剧元素于一身，有他们在场的喜剧情节，只有马丽扮演的李茂娟结合自身情况的一个类似现挂的情节。中年发福的李茂娟拿一些旧衣服送郝秀萍，说了句：“这是我年轻时候的衣服，你能穿。”不管是演员马丽自己的人生经历，还是我们对普通家庭主妇的认知，都会对“年轻时更瘦”这个梗会心一笑。

这场戏，也是郝秀萍前期唯一让人感觉可以稍微松口气的片段，堪称是一场小小的“逆袭”。配上李茂娟要面子、直爽的性格、吕玲玲一本正经的手语翻译，喜剧的表现成分恰到好处，同时没去企图盖住郝秀萍一家的悲惨命运。

两条故事线外，唯一给“喜剧”留出空间的是高中时韩雨辰见义勇为、反被立案的部分。这条线从饰演主角的雷佳音、马丽，到扮演配角的张译、陈明昊、王骁，都从这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给出了适度的喜剧情节。

在电影中，再没有谁能像这家人一样，能承担起“喜剧的底色是悲剧”的设定。检察官韩明一家是典型的普通工薪家族，韩明为了保住工作、同时可以抓住机会更上一层，业务能力强之外，用实际混日子、表面积极的态度工作。

因为韩明懂“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的职场潜规则。为了养家糊口，他必须会躲事。这个角色的冲突点是，他曾经是不怕事儿的人，大学时为了帮吕玲玲打抱不平，失去了很好的工作机会，没后悔过。也会积极地帮出狱的张贵生找工作，让他尽快开始新的生活。这里面既有不想对方再节外生枝的私心，也是真心想帮张贵生。

韩明的性格和做事的矛盾点，在他处理儿子韩雨辰事件充分体现。韩雨辰见义勇为，制止了一场校园霸凌，而得知霸凌者张科是校领导张主任的儿子、对方又报警立案后，“以和为贵”的态度又占了上风。

在这条故事线中，不管是李茂娟、韩明夫妇的女强男弱表现，还是出场不多扮演张主任的演员张译，都呈现了笑料百出又不做作的喜剧效果。张译更是把“寓庄于谐”发挥到极致，不管是想要回击李茂娟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包，还是在推搡时倒地表现出的羸弱不堪，都让人忍不住发笑。同时，也让人看见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却弄得妻离子不孝的单亲爸爸的困境。

也只有韩明、李茂娟夫妇这条故事线，能让人敢轻松地看完。他们虽然遇到了不公平的事，但日子总算可以继续过下去，同时允许自己有余力帮助其他人。

《第二十条》三条故事线从不同角度讲了“正当防卫”，三条线的内核有着或多或少的递进关系。

制止校园霸凌的韩雨辰看似程度最轻，与因见义勇为而入狱的张贵生事件有呼应。韩明之所以向张主任低头认错，因为他太了解涉案后对儿子前途的影响，案底不分见义勇为还是寻衅滋事，对未来都有影响。

王永强、郝秀萍夫妻面对的恶霸刘文经。从案件溯源讲，王永强借高利贷不还在先；从生活环境讲，刘家人多势众，没有人敢替王永强夫妇出头；从社会环境看，刘文经是死者，是烈士家属，也养着一众农民工，从厅长到舆论都不会不同情晚年丧子的老父亲刘炳仁。

如果不做适当引导，长大后的张科或许是下一个被“张贵生”失手杀掉的“公交车猥亵者”，也可能是下一个“刘文经”。不管他成为谁，都不是我们想把孩子推向的未来——那个“法向不法让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