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殷慧雅 编辑 | 薇薇子
图 | 视觉中国
元旦期间，因为临时有事，Sasa整个假期都是在出租屋度过的。Sasa22岁了，当时在成都的一家游戏公司做剧情策划。她原本打算去西藏，但旅行泡汤了。更让她郁闷的是，父亲和姐姐在微信群里因为相亲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父亲转而问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回家。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Sasa陷入长久的疲惫。
“每次跟我爸交流完，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块即将耗尽电量的手机。”虽然早已习惯和家人以冷淡疏离的方式相处，但Sasa还是感到有些委屈：为什么没有人关心她元旦假期过得怎么样？其他人的父母也会强迫孩子听话，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吗？Sasa打开社交平台，在搜索框里输入自己的困惑，随后，一条笔记引起了她的注意。笔记来自一位名叫“十月二十七日”的博主，内容是几张他和女儿的聊天截图。截图中显示，博主一直在耐心地倾听女儿的想法。“我很羡慕他的女儿”，Sasa被触动了，“
一般情况下，家长总会让孩子做他们觉得该做的事，而他呈现出来的父亲形象则是开明的，他能理解孩子。”他的笔记一般以图片和文字的形式发布，有时是和女儿的聊天截图，有时是和女儿的生活日常相关的照片，配的文字平实简单，笔记里的内容都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就像一位平易近人的父亲在和网友们聊家常。他的更新频率不算频繁，大概两到三天更新一次。他从未出镜过，但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温柔强大、细腻开明、富有同理心的父亲形象……他的账号粉丝量很快突破了十万，每一条笔记都有几百条评论和数千个点赞。“评论区比他发的笔记还要有意思。”Sasa打趣说。不少年轻女孩诉说自己的苦恼，而他的回复可以为她们提供一定的情绪价值。
粉丝们还会发一些诸如“退一万步来说这就不能是我爹吗”这类的俏皮话，他通常会询问这类评论的含义，并表示要多跟年轻人学习，以免以后和女儿之间存在代沟。除了“十月二十七日”外，还有不少“爹妈型博主”所发布的内容，都展示出了一种亲缘关系的“羁绊”。社交媒体上的这些账号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长辈的身份分享日常、教授技能，并与关注他们的年轻人进行情感上的互动。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称谓：“电子亲人”。“00后”女生刘卉同样也对“电子亲人”上了瘾。刘卉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小琳妈妈的视频，是她在教粉丝做西红柿鸡蛋面。视频里的她不停对着镜头叫着“宝宝”，同时露出灿烂的微笑。小琳妈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让刘卉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即便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小琳妈妈发布的笔记内容大多都是在教年轻人做菜，她总是以简单的“孩子，妈妈今天教你……”作为开场白，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听久了竟也觉得亲切，教的菜式以家常菜为主，实操性强。除了教做菜，她最近还开设了新的内容“板块”：教年轻人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和家居生活技巧。
小琳妈妈的笔记封面十分统一：笑容满面的她捧着做好的饭菜，再用醒目的黄色字体配上文案：妈妈教你xxx。“小琳妈妈就是在很多没得到过母爱的人眼里，最像母亲的那种人。”刘卉总结道。一次出差的路上，刘卉点开了小琳妈妈的视频，视频里，小琳妈妈一如往常对着镜头喊着“孩子”“宝宝”，“听她这么喊，我心里暖暖的。”刘卉忍不住给小琳妈妈评论，没想到对方回复了她，叮嘱她按时吃饭，保重身体。刘卉忍不住想，要是小琳妈妈真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她开始频繁关注起小琳妈妈的动态 ，小琳妈妈的粉丝也越来越多。刘卉注意到，在评论区里，一些网友每天都会和小琳妈妈分享日常，“像打卡一样，每天都来”。
渐渐的，评论区演变成了一处“赛博桃花源”，刘卉感觉自己拥有了此前未曾完整感受过的母爱，“我不需要她真的认识我或者和我互动，我只是习惯性地给她留言，分享我的生活，因为这些话我没办法和我母亲说。”
“爹妈型博主”能让Sasa得到一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在春节期间攀至顶峰。今年大年初二，回到家乡过年的Sasa失眠了，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但早上七点就被母亲喊醒，要她去姑姑家拜年。Sasa不想去，母亲愤愤离开了房间，关门的时候特别大声。等到家人晚上回来后，Sasa觉察出母亲还在生气，“我跟她道歉，她并不理会”。Sasa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点开了“十月二十七日”的主页，最新一条笔记内容这样写道：“我问女儿要不要下楼跟客人打个招呼，她说不要，她有自己的小天地。”Sasa盯着屏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到这条笔记后，我觉得自己被理解了”。Sasa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父母常年在外工作，成年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家人相处。她喜欢学校多过家，和家人在一起只要相处超过三天，就会浑身不自在。她有个正在读博的哥哥和一个在北京工作的姐姐，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密切，“大家的生活重心不一样，聊天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家人身上能获得的亲情太少了，而“爹妈型博主”总能给她一些抚慰。Sasa说：“这种上瘾是我的主观选择。”“爹妈型博主”是一种理想亲情的投射，是一份赛博空间里的“亲情代餐”。就像“十月二十七日”对Sasa的价值是，他补足了Sasa对理想中的父亲的想象。“电子亲人”的浪潮也波及到了靖瑶。她认为“电子亲人”是一种补偿性的依赖现象，“电子亲人”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种过去曾经发生或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亲情缺位。靖瑶觉得“电子亲人”的利和弊很明显，一方面，它能够给受众的情绪价值是无上限的；但另一方面，它和受众之间无法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亲情纽带”，人们终究会意识到，这只是变相的望梅止渴。
春节过后，Sasa回到成都上班，母亲有天晚上主动打来微信视频，这让Sasa有些意外，毕竟在此之前，她和母亲经常半个月才联系一次。“她让我好好工作，注意休息，不想回家就在成都生活，挺好的”。Sasa突然意识到，母亲的沉默也许是一种不得已的自我防御行为。相比之前，现在的她和母亲的关系更为紧密，从之前半个月联系一次，到现在每周都会主动和母亲视频聊天，她会和母亲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也开始学着如何关心身边亲近的家人。在从“电子亲人”那儿慢慢学会如何与家人相处后，她正在尝试走近母亲。刘卉决定在工作的城市贷款买一套二手房，她将这条消息发布在微信朋友圈，没有选择屏蔽母亲。母亲偶尔也会打来电话问问刘卉的近况，但两个人说不了几句就会陷入长久的沉默。刘卉最近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希望与母亲握手言和。她清楚地知道，这条横亘了20多年的裂缝无法真正被抚平。“或许，我和她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隔着屏幕，局促地问好”。“电子亲人”带给每个人的意义不同，有人认清了与家人的关系，有人感受到了温暖……我们或许能从“电子亲人”那里得到一时慰藉，但终究要面对现实。在逐渐学习与家人相处的过程中相信亲情的美好，与家人建立更为紧密的联系。—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