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年人照护老年人

发布时间:2024-07-26 08:36  浏览量:8

2024年以来,北大教授胡泳老师连同“照护”一词,频繁见于媒体和公共讨论之中。四年来,在家中,他日夜照护80多岁患有重度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

有报道这样形容胡老师现今的生活:原本的学术工作和个人生活遭到切割、压缩,并轨到“换尿布、擦屎擦尿、洗澡、洗床单、做饭的自动化程序里”。

近期,专业的居家养老服务团队上门,为胡泳老师提供了住所适老化改造等一系列的服务。

最近关于90后65岁才能退休的传闻被热议。现在到未来,准老年人照顾老年人,甚至老年人照顾老年人,成了严峻的问题。

作者联系了团队的适老化评估师,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了服务的过程与感受。直面衰老,改善养老,学习照护,已经成为“美好的社会”的重要议题。

家会变老

不难发现,我们的世界是为年轻人而修建的,老年人往往处处“碰壁”。与之有类似境遇的则是残疾人。

人会老,家也会随之变“老”。举例来说,很多老人的“人生最后一摔”就发生在生活多年的家中。人老了,家如果没有随之发生改变,安全隐患、生活不便都会随之而来。

作为互联网学者,北大教授胡泳老师对数字空间、物理空间的适老化程度都发出了反思。

他曾说,我们周围其实是一个充满了老年人的世界,而老年人寸步难行。对老人真正的关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

我的职业是一名适老化评估师。我们的工作就是改造老人的家,趣味地说,就是让“老”家上新,变动诸多细节、增设硬件辅具、添置智能设备,让居家养老更加省心和安全。

今年以来,胡泳老师连同“照护”一词,频繁见于媒体和公共讨论之中。四年来,在家中,他日夜照护80多岁患有重度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上帝掷骰子”,掷到了母亲和他的头上。个中辛酸疲惫,公众已在报道中尽知。

了解到相关信息后,我们联系到胡泳老师,试探性地提出为胡老师母亲提供居家养老服务,并完成家的适老化改造。基于胡老师的前瞻思考,也基于他对我们的信任。很快,我们得到了胡老师的支持。

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胡老师曾说,人生是从屎尿屁开始的,最后也归于屎尿屁。母亲现在在家里随处大小便,所以屋子内常年弥漫着一股屎尿味。

但是,当我们真正第一次走进这个家中时,感到相当震撼的是,我们其实闻不到一丁点异味,家中几乎不存在人们常说的“老人味”。在住所环境评估和测量时,我们深入到家中的每一个角落,但无论是哪个角落,也无论是哪个护理用具,都是干干净净的。有过照护经验的人一定知道,胡老师做到这一点,有多么的不容易。

胡老师告诉我们,母亲的这套住所“当时并不是专门为老人来设计的”。这套房子按照常规装修完成以后,才让父母搬进来住。阿尔茨海默患者对安全感的要求往往更高,患病初期时,母亲就决定将来不去养老院,“第一我不熟悉,第二我不安全”。因此,这里就成为母亲长久养老和胡老师日夜照护的家。

母亲病情逐步加重,照护压力与日俱增,住所的适老化改造迫在眉睫。此次适老化改造的特殊性在于,我们既要尽可能让长者更加安全、舒适和干净,又要想尽一切可能,缓解照护者将来的工作强度。

从流程上来说,住所适老化改造分为三个步骤:上门评估、方案制作、再次上门施工改造。

虽然适老化改造多多少少总是要在家里“动工”,但它完全不同于我们常规理解的“装修”。微小的变动就能带来巨大的不同。快则半天,慢则两三天,一套基本的适老化改造即可完成。我们要充分考虑到大部分老人的生活习惯:不爱折腾,喜欢熟悉的环境。

在对长者的身体状况、行动动线、生活习惯,以及住所的家居现状等作细致评估后,我们主要针对卧室、卫生间等重点空间完成定制化改造,并增设智能照护等一系列配套设施。

从第一次登门评估算起,经历五个工作日后,胡老师的家完成适老化改造。针对失能失智老人,卧室是改造的重中之重。硬件辅具一应俱全,可升降床边桌方便老人进餐,感应夜灯可以守护老人起夜,助眠枕和充气防褥疮床垫可以减缓卧床的困苦。多功能电动翻身护理床、移位板、翻身枕、以及洗澡、坐便和移动的三合一轮椅等等,充分解决医、食、住、行的照护不便。

胡老师尤为在意老人的尊严。他说,老人不能没有尊严,当中很重要的就是她始终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异味。为此,我们带来了能在床上清洗全身的洗澡机器人,以及大小便机器人,它保证了老人即使卧床也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硬件辅具之外,智能设备也要上新。我们借此为老人的健康上了多重“保险”。卧室的睡眠监测垫、客厅的多体征检测仪,能随时监测老人的身体状况,并在紧急状况出现时,及时发送预警信息;床头、淋浴间也安装上了智能语音报警,如果老人出现身体不适,语音、拉动拉绳或触碰按钮即可触发警报。

所有的智能设备,与一个智能终端相连,将所有的数据汇总到智能音箱。通过智能音箱,照护人员还可以连接到7X24小时在线服务的真实医生和生活管家,“利用最先进的科技来实实在在地帮助到照护”。

和此前想象不同的是,尽管胡老师是一位北大教授,并且尽心尽力投入照护,在谈论照护的细节时,他依然会流露出一些无助与“茫然”。因为此前缺乏专业力量的介入,胡老师不可避免地多付出了一些心力。

此外,由于信息差的存在,前期的照护中“很多事情并没有考虑得特别清楚”。

尽管媒体一再强调“北大教授”,但胡老师始终认为,照护和北大教授的标签没有关系,更没有男性和女性之分。胡老师说,世界上只有四种人:曾经是照护者的人,现在是照护者的人,即将成为照护者的人,还有需要照护者的人。

就我个人9年的从业感受来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世界上又只有一种人:现在或将来,必须从头开始学习照护的人。

照护是一件专业的事情。适老化改造作为照护的一部分,同样有其专业性可言。就工作伦理来说,我们的工作同样有着特殊的要求。不同于律师或纪录片导演的“客观”,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同理心、细心、耐心,做到“不是儿女,如同儿女,胜似儿女”。

我们要充分理解对方,必要时,还得努力说服对方。毕竟,有的老人“犟到不行”,有的老人“不服老”,对于适老化改造缺少未雨绸缪的认知。

一千个家庭就有一千种老人,一千种老人就有一千种状况。亿万中国家庭,每一家的老人、每一家的格局都不同。有的老人长期独居,有的老人长久卧床。至于住所的基础环境,就更是千差万别。

“任何照护都必须建立在被照护者自身最迫切的需求之上,了解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害怕。”凯博文在《照护》一书中这样说。

适老化改造服务也一样,并非硬套模版,而是千人千面。唯有深度理解长者,尊重他们的意志和情感,才能真正让老人舒心、子女放心、养老省心。

胡泳老师的朋友圈签名是,“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这是他对照护的理解和诠释。人注定要走向衰老、死亡。从这个意味上来说,照护的确没有胜利可言,它比西西弗斯的推石,更容易让人感到绝望。

但是,在日日夜夜之中,是什么支撑着胡泳老师坚持下来?我们几乎是无法忍住地问了胡老师这样一个问题。

“你的手很热乎儿。”胡老师说,如果每天回到家,握着妈妈的手,能听到妈妈这样一句话,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纵使他说照护工作是“注定失败的”,但他仍是我见过最坚韧的“悲观主义者”。

在去年,胡老师就出版了一本《像树一样自由》,当中是多年来他写给龙凤胎子女的信。他既思考养育,也谈论照护,然后发现,“养育的东西可以用在照护上,照护的东西也可以用在养育上。”

胡泳老师正是典型的“三明治一代”。他已经59岁,照护的疲惫常常溢于言表。沟通时,我半开玩笑地向胡老师说,按照相关标准,您也马上步入老年人的门槛了。

准老年人照护老年人,这样的场景,真实、辛酸,可敬、可佩,但又实实在在带着一丝残酷。

试想一下,在即将到来的重度老龄化社会,“老年人照护更老的老年人”又能离我们有多远呢?在这种情形下,时间自由的北大教授尚且如此艰难,又何况是我们普通人呢?

在胡泳老师相关报道的评论区,一条留言尤为醒目,“可以把照护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句话,很明确地说出了我们这份工作的价值与意义。

专业机构的力量,能够帮助大众在照护中找到平衡:让父母在熟悉的环境中安心养老,也让子女能够更好地平衡工作与家庭,找回对生活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专业养老能够给家庭带来更多情感支撑:父母的晚年生活能活出尊严,子女面对养老不再感到受困和疲惫,这样一来,两代人之间便能留存更多温情的回忆。

“只要她还在,那我就还是有妈的人,是有家的人。”胡老师的这句话,几乎让我们潸然泪下。我想,如果家是温馨的,老龄化社会就不会是残酷的。

家对我们中国人有着尤为特殊的意义。家是物理意义上的,更是精神意义上的。我们的居家养老服务,着眼的其实也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同样也是精神层面的。

胡老师还向我们感慨,照护之中,每天疲于奔命的,不在于这个家怎么像一个家,而在于今天怎么让老人又平安度过了。

我真诚地盼望,当叩开千家万户一扇扇门窗时,我们送去的居家养老服务,也能让老人和照护者的每一天,都是更加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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