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重生”的老年时光

随着时光的指针走过今年的10月，我也走过了75周岁，开始向“奔八”进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老年人了。然而人们常说的悠哉悠哉“安享晚年”，对我而言却是坠入一个深渊又一个深渊。64岁那年痛失老伴，67岁眼睛又摔成重伤，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只能是算是“劫后重生”了。想一想这十多年是如何“重生”的，也品出了一点人生智慧，诚如季羡林老先生所说: “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我的前半生称得上好运连连，家庭幸福美满，事业风生水起。命运发生逆转是2014年，那年6月16日老伴做胃镜查出了食管癌，一下子在家中炸响了晴天霹雳。那些日子，我仿佛魂不附体，去买菜忘了给钱，去ATM机取钱忘了取出银行卡。癌症猛于虎，老伴从查出病到辞世，只有九个月。

老伴走的那天，我在医院办理完殡仪馆之事，女儿女婿把我送回家。一进门，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我禁不住嚎啕大哭，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嚎啕大哭。从此，这大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外出归来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书房迎出来，也再没有人和我一起散步说话了。曾经的军人，我不轻易流泪，自打老伴去世，我的泪点变得很低，有时走在路上也会悲从中来，泪如雨下。那两年，我就是一个悲悲切切的老太太，白了头，瘦如骨。

人呐，当情况坏到就要毀掉自己的时候，“向死而生”的力量就被逼出来了。老伴临终嘱托: “要上老年大学，要交可以倾诉的朋友。”成了我开始新生活的引擎，我在老年大学学舞蹈学太极学摄影，每天送外孙上学，去女儿家做饭，让生活充实起来。久而久之，在忙忙碌碌中走出了悲伤，还结交了好友，成为姐妹们都喜欢的老大姐。我终于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才是对老伴最好的告慰，才是对自己的不负时光。

然而生活充满变数，这波刚平，又一波灾难找上了门。那是2017年8月9日，我进小区大门时摔倒，电动车柄不偏不倚插进了右眼。那一瞬间，鲜血喷出，右眼顿时就看不见了，天塌地陷中，我的第一反应是眼睛瞎了，余生要改写了！

120呼啸着驶向医院。诊断结果是眼眶骨折、眼肌顿挫（部分眼肌被夾进骨头）、有晶体少量溢出。医院还报了“病危”，因为眼睛的血流进了大脑，造成脑出血，呕吐不止。那一夜，我这个很少去医院的人竟住进了急症抢救室，身上插着管子，被护士管得死死的，不能离床半步，女儿女婿在医院走廊陪伴了一夜，却不被允许进来看我一眼。

更为冤枉的是，我的脑出血是眼伤的血所致，却被当成真正的脑血管出血来抢救，用了大量和我无关的猛药。出院后我整理报销单据，发现有一种药是经女儿签字的“有致癌可能”的药物！天哪！我对这荒诞的治疗和身体遭受的第二次伤害欲哭无泪！不怨天不忧人，怪只怪自己不小心摔了跤，那就以后多一份小心吧。契诃夫曾说: “如果你手上扎了一根刺，那你应该高兴才对，幸亏没扎在眼睛里”，而我恰恰是扎进了眼睛里，还扎得这么重！我在医院住了五天，这五天，那只伤眼带来的痛苦和幻觉恐怖终生难忘。

这种给人带来恐怖与不适的文字就此打住吧。今天，在我用视力还算可以的眼睛阅读写作的时候，在好友们说我经过修复的伤眼比原来更好看的时候，我惊叹生命的顽强，更为自己在遭遇巨大创伤时还能保持好心态，竟禁不住地悄悄自豪了一下。

尽管事后庆幸，眼伤的严重程度还是“吓人一跳”。那是伤眼消肿中后的第一个发现——下眼睑被撞翻，成了疤拉眼儿。医生说没关系，三个月之后来做修复手术。可三个月后医生望着那变成了皱巴巴的下眼睑，又说做不了了。去整形医院看外籍医生，也说做不了。这一回可真的是愁上眉头了，难道就顶着这疤拉眼过下半辈子？好在也就愁了那么几夜便开始自我开导了: 与生死相比，啥事都是小事。已六十有七的老太太了，破了相，还可以追求慈祥美。于是带着那只丑陋的伤眼，舞照跳，课照上，不怕被人笑破相，活的是自己，与他人无关。也算是上天眷顾，很快就有一个外籍眼睑修复专家来南京巡回做手术，手术大获成功。

眼伤带来的麻烦是连锁性的。在这之前还经历过出院后看街景东倒西歪的苦恼，须闭上那只伤眼才能正常行走。也害怕了一阵，但很快又能自我开导“随遇而安”了。人只要能随遇而安，就能理智地面对现实。那时，我的理智是把幸福指数再降低一些: 能吃能睡能做事，不给孩子们添乱就很好。

于是，闭着那只伤眼照常骑电动车去女儿家做饭，每天大包小包地驮着各种食材，构思着各种食谱，晩饭把热腾腾的饭菜给家人端上桌就是幸福。每天随着电动车的飒飒奔驰，我竟还有点小确幸，感觉就像草原上的劲草，无论怎样的风刀霜剑都能活下去！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天，有天行路时试着睁开那只伤眼，咦！眼前已是路平树直，建筑物和行人清晰可辨，视觉竟然恢复正常了！我感慨身体强大的自愈力，也庆幸在这二十几天没有被吓倒。

“所有的今天都藏着昨天的故事。” 回望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不幸，虽然饱含着眼泪与痛苦，却是每一步都没有白走，都在磨砺中化作了人生的财富，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所以才有了“劫后重生”，才有了“老年如海”的追求，也才有了这20篇回忆录连载。

写作的过程，也是珍视自己的脚印、重温和修正的过程。诚如学者余秋雨所说: 让今天收藏昨天，让明天收藏今天。让人生的前前后后能够互相灌溉，互相滋润。

就以此篇作为回忆录连载《我的路》的结语篇吧。

（《我的路》回忆录连载之二十）

图/lihua50、摄影班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