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电影《一一》讲出了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

本文作者：川美眉

《一一》是2000年台湾导演杨德昌执导的一部刻画出家庭亲情和生命意义的电影。杨德昌亲自编剧，吴念真/金燕玲/李凯丽/张洋洋等主演。影片讲述了简南俊一家人各自生活的轨迹，贯穿其间婆婆突然中风、昏迷到病逝的故事。看起来生活的琐琐碎碎，实则蕴涵了生命的本质。

该片当年5月14日在法国首映，同年入围第5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和《时代》周刊评选的年度十佳影片，杨德昌凭借该片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这是杨德昌导演一生最后一部作品，杨导演对生命意义的追问贯穿其电影创作的始终，令人钦佩。

在台北市住着一户中等阶层的家庭：丈夫简南俊（吴念真饰），妻子敏敏（金燕玲饰），大女儿婷婷（李凯丽饰）和年仅8岁的小儿子洋洋（张洋洋饰），他们和敏敏的母亲生活在一起。

在敏敏的兄弟阿弟的婚礼中发生了一系列的麻烦事，先是阿弟的旧情人云云在阿弟与小燕的婚礼上大吵大闹，而后在电梯口，简南俊与自己30年前的旧情人谢里相遇。接着因为婷婷忘记倒掉阳台上的垃圾，婆婆下楼倒垃圾导致中风而陷入了昏迷状态，婷婷一直很内疚，认为婆婆的病和自己有关。

医生告诫家人需要每天轮流跟婆婆讲话，以帮助其康复。这样的对话，类似于自言自语，每个人都在这样面对自己时，有很多的感触，敏敏发现自己每天告诉婆婆的事情都一样，因为她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如此这般她的精神几乎崩溃，她哭哭滴滴，开始整天烧香拜佛。为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敏敏上山入宿寺庙了。

就是这些寻常日子里的小碎碎，提不上筷子的岁岁念，却在消耗着每个人的精气神。你看男主NJ在某个日资大公司里任职，他日语、英语双能，看起来做到了公司的中层，手里握有公司的人脉。但是，公司的发展似乎走向了一个瓶颈，他的老同学拜托他去日本出差，搞定那个日本实力派大田。好在NJ和大田私交不错，他们除了谈生意还聊过艺术、钢琴，大田的钢琴弹得好，Nj说很欣赏他的艺术细胞。大田呢夸NJ人品好，他们聊的很投缘。

NJ和30年前的初恋谢里在内弟的婚礼上不期而遇，对方嫁了美籍华裔，日子过的很不错。巧了，他要去日本出差，对方来电话说她从芝加哥飞日本，好嘛，他们有机会重走年轻暧昧路。

导演的顺序、插叙镜头有条不紊地套叠，安排男主简南俊和初恋情人谢里在日本东京见面。谢里似乎揣了一肚子的疑问问NJ，那天我等你等到很晚，第二天又去找你，你去了哪里，我从此丢失了你……

呜呜呜，中年浪漫女人的眼泪也能纷飞出三十年前的缱绻光景。NJ很会哄女人，他抱住她安抚她，我我我，我逃离了，我做不来你要求我的那样……

这边厢台北的家里，简南俊17岁的女儿婷婷女友莉莉和她的男友胖子吵架了，婷婷帮他们传递信息，这一回胖子单方面邀约婷婷了。有意思的是婷婷是处女约，她换了条白色吊带裙，有那么点性感，但紧张得头也不敢抬。男生带她去开了房，临了落跑了。他慌乱地说“这样子不好”。

这父女俩一个在日本，一个在台北，分别面对宿命的异性交往课题。爸爸处理得很理性，他陪着初恋逛街吃饭游园聊天，仿佛又回到了30年前他们年轻时的花前月下。恍惚间谢里有了期许“我现在回去离婚经济不成问题”。

简南俊要不怎么说他是好人呢，他不失礼数地把谢里小姐送回酒店房间，说“睡个好觉，晚安”。不敢再多看一眼那位惊异的不情愿的泪眼纷飞。

而婷婷呢，被胖子扔在那间开好房的房中央，她踉踉跄跄逃回家去，她失恋了。她来到还在昏迷的婆婆床前，带着哭腔“婆婆呀，我从没做过坏事，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她太年青，她怎么搞得懂恋爱婚姻人生这样的复杂问题。爱情需要双向奔赴，也关乎生命的认知和成长。

杨德昌导演人称他的电影是“台湾社会的手术刀”《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其锋利如“刀”的巅峰之作。我看过这部电影也写过影评，看起来是少年因情仇杀故事，其实更深层次，杨导挖掘出了社会层面引发的悲剧。

《一一》的片名很有意思，并排写两个一排列着，蕴含着杨德昌导演对生命的理解，阐释出生命循环的哲理。我看银幕上“一一”又可上下重叠成“二”，当然这两个“一”必须等长，那还不是生命循环往复的悠长蕴意。

电影开场是阿弟的婚礼，中间发生了好多好多的家庭琐事，然后阿弟老婆小燕生孩子了，从婴儿的啼哭到婆婆的葬礼结束，这是一个生命的轮回。在生命的历程中，两代人有着相似的命运和感情经历，为了自尊阿弟故作坚强倒在浴室里，把小燕吓坏了，她哭着说我再不对你凶了；为了逃离枯燥的读书生涯，婷婷也会叛逆去谈一场尴尬的恋爱；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虑和疲惫，NJ也会移情初恋重温青春时光；敏敏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中年困惑，竟然导致她精神崩溃上山修道去了。

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瞧瞧，杨德昌导演镜头下的婷婷的邻居莉莉，她的妈妈包括她自己和那个英文老师都有染，这导致莉莉的男友胖子后来杀了人，婷婷被叫去警局问话，她很悲伤。

只有8岁的洋洋身上还有几抹亮色，他受父亲影响爱上了照相机，他觉得人只能看到一半儿的事情——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于是他开始拍摄人的背面，用儿童单纯而奇特的视角拍摄大人们的后脑勺。“你们看不见呀，所以我拍给你们看”。这里有没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韵意？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过这样一段名句“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太精彩了！

简南俊借着去日本出差的机会和旧情人谢里重叙旧情，两人虽然都知道自己是对方的真爱，却无法从头再来。他安放好30年前的自己，悄没声没声息地回到台北的家里。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还能怎样，他看到妻子敏敏回家了，他关心的问“你还好吧？”

我注意到了，头晚，在日本东京酒店的窗外夜幕中，有个女人哭泣的声音，那是Nj的初恋谢里。天没亮她退房了，她飞回美国了。

婷婷那天被胖子扔在酒店，她逃回家里见到婆婆醒了，她倒在婆婆臂弯里，她累了，后来睡着了。

不久婆婆去世了，女主人敏敏下山回家，生活一如既往。在婆婆的葬礼上，洋洋念了一段自己写的话送给婆婆：“婆婆，我好想你，我觉得我也老了。”

电影放完了，我意犹未尽。我想我观摩了一个台湾中产大家庭的生活片段，他们的磕磕绊绊，小情小爱，小痛小烦，跟我们的寻常生活好像没什么两样。

了不得的是天才作家学者王小波，早在上世纪的1991年就写下了“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这样的经典文字，正印证了这部电影的注脚。而已故导演杨德昌的伟大在于，他将这样的关于生活的平庸、苦闷，生命的无常、哲思的题材搬上银幕，让我们在近3个小时的时间内，感悟人生，体验生死，这是人生之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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