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病房心愿墙上的告白：他们不说爱，却默默写下“别麻烦孩子”

父爱，向来不张扬。年少时是肩膀上的高大，成年后是电话那头的沉默。等到他们老了、病了，他们的爱变得更加隐忍。他们的愿望不是被照顾，而是默默守护——“不给儿女添麻烦”，成为很多父亲的心愿……

父亲节前夕，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走进西安市人民医院（西安市第四医院）老年病科。在病房走廊中间，有一面不大的“心愿墙”，墙上贴着一张张粉红色的便笺纸，字迹或工整或潦草，写下的是一位位老年患者的心愿。而在这些字里行间，来自许多年迈父亲的声音悄然流露。

很多愿望不是自己过得多好，而是“不拖累孩子”

在心愿墙上，记者看到一张张写满心愿的便笺，其中最动人莫过于：“不给孩子添麻烦，是父母对儿女最大的爱”、“能坚持自理一天，孩子就能轻松一天”、“希望早点出院，怕影响孩子工作”……

医院病房走廊的心愿墙

正如老年病科主任乔树洲所说：“让我们意外的是，很多老人的愿望不是自己过得多好，而是‘不拖累孩子’。”这是许多老人在暮年时最真实的心声。在他们看来，年老之后不成为子女的负担，才是对家庭最体面的成全。哪怕自己病痛缠身，也不愿成为儿女生活中的“负担”。

心愿墙上的便笺

在众多心愿中，提到“健康”的频率同样很高。“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活着就是一种幸福”、“晚年最大的财富是健康，最大的幸福是知足，最大的享受是心无忧，身无病”、“人老了最大的愿望是健康长寿，自由生活，旅行，参加各种活动”、“花红雨后身堪健，动静合则寿自高”……这些话语道出了许多老人对晚年生活最深切的期盼。在他们看来，活得健康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不给儿女添乱。

心愿墙上的便签

正如乔树洲所说：“疾病来临之后，他们对生命的敬畏和珍惜愈加深刻。当他们身体状态变好、能够自理了，那种‘我会拖累孩子’的负担感也会随之减轻。”所以，他们积极配合治疗、努力调养身体，不是怕疼，而是怕“成为负担”。健康于他们而言，已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需求，更是对子女最沉默的体贴与守护。

有些心愿是对自我价值的追求，让晚年有意义。“或者做出一些贡献，让自己的生活有意义，给下一代留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人生百年，不忘初心。”“最好的幸福是陪伴”……有些老人虽已年迈，却仍心怀愿景。他们希望继续发挥余热，不仅活得健康，更希望活得有用、有尊严、有价值。

心愿墙上的便笺

还有些心愿是对生活的诗意表达，“晚霞虽晚，依旧灿烂”、“晚霞灿烂落日没，人到花甲已金秋”……这样的句子出现在心愿墙上，不是特例。年长的父亲们往往用诗意的方式表达内心：面对衰老，他们不悲观，而是努力寻找“秋日之光”。

让乔树洲真正开始关注老年患者“心愿”的，是一位98岁高龄的老人。

“他的身体状况其实不差，生活也能自理。子女都很孝顺，家庭条件也不错。”乔树洲回忆道。但正是这位老人，竟悄悄服下了20片安眠药，庆幸的是，送到医院抢救后脱离了生命危险。

乔树洲问他：“您什么都不缺，为什么会这样？”老人只是轻声说：“不想再麻烦孩子了。”这让乔树洲意识到，老年人的病不只在身体，更在沉默的心里。

“他们担心子女上班忙，怕生病住院会影响孩子工作，有的人甚至不愿来医院，只是想把‘病痛’藏起来。”乔树洲说，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从那之后，他开始在查房过程中与老人们进行更深入的沟通，鼓励他们讲出“想说却没机会说”的心里话。

“老人既然住进了医院，医生首要任务就是了解并缓解他们的身体痛苦。但我更希望，在诊疗过程中，医生能够多和老人沟通，真正走进他们的内心，了解他们的需求，掌握他们在生理和病理上的不适。交流中发现，他们不仅有身体上的不舒服，也藏着很多想法和心愿。很多话，他们平时不说，也没有合适的人倾诉。”乔树洲说。

“其实我们一开始设置心愿墙的初衷，就是因为长期接触中发现，很多老人平时在家中可以倾诉的对象非常少，尤其是子女工作繁忙，能陪伴的时间有限，老人们往往有话说不出口，心里有苦难以倾诉。于是，我们就商量着在病房走廊上设立一个心愿墙，让老人写下自己的心愿，打开了一个倾诉的窗口。”乔树洲说。

据介绍，已有数十名老人写下了自己的心愿，其中大多数是男性患者。乔树洲指出，这并不意外——相比女性，男性患者往往不善表达，更少倾诉。这些写下愿望的患者中，年龄最小的60多岁，年龄最大的近百岁。

心愿墙上的便笺

“有的老年人不爱表达，或者觉得表达无用，我们就尝试给他们提供一个‘写下来’的机会，看能不能帮他们实现。”乔树洲坦言，原以为老人的愿望会围绕“儿女常来看我”、“希望家人幸福”等传统家庭情感，然而最令人动容的却是那句反复出现的话：“不给孩子添麻烦”，这句话浓缩了老年人特有的思维方式和情感表达方式——克制、隐忍、自我牺牲、爱而不言。

心愿墙上的便笺

乔树洲提醒道：“老人的内心世界，尤其随着年龄增长，心理变化往往超出我们的想象。随着身体机能的下降，在某些特殊时刻，他们的求生欲望可能会减弱。如果家属或子女陪伴不到位，缺乏及时的沟通与对老人心理状态变化的了解，就可能导致不良后果的发生。”

乔树洲表示，设置“心愿墙”的意义远不止于简单收集老人们的文字愿望，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平台，打通医生与老人之间，乃至老人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沟通渠道。

“看到老人们写下的心愿后，我们会主动与他们的家属和子女进行交流。”乔树洲介绍，“有时会把这些心愿以照片、文字等形式分享给子女们。很多子女看到后都非常感动，也反思自己平时是否真正陪伴了老人，是否了解他们的内心想法。”

乔树洲表示，“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激发老人对生活的热情。很多老人的心里牵挂和顾虑，其实都围绕着子女展开。他们害怕给子女带来工作上的麻烦，尤其担心住院治疗会让子女请假照顾，因此有时甚至不愿意来医院就诊。其实，只有老人积极配合科学的药物治疗，恢复身体机能，达到生活自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为子女添麻烦。老人们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治疗的配合度明显提高，医患沟通也更加顺畅。”

记者离开病房前，重新看了一遍“心愿墙”。一张张便笺纸上，字迹或工整或潦草，却都异常真诚。它们是生命的一次低语，是沉默父亲们不善言说的深情。

在这个父亲节，不妨放慢脚步，看看身边那个不常言爱、也不常索取的父亲——他或许早已不再强壮如山，或许已步履蹒跚，甚至已病卧床榻，或许仍不擅表达，但通过老年病房的那些心愿便笺，就能听懂他一直没说出口的心愿……

父亲这两个字，从来不是沉默，而是克制的深情。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袁金会